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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開霽他舅舅本來就是一個欺軟怕硬的小人,根本沒想到會碰上我舅舅那種硬茬。他在挨了一頓揍,還聽到我舅要打電話報警,立馬就收起了他那副惡人嘴臉,杵著拐杖連滾帶爬離開了我家,在我父母不放心追上去的時候早就跑沒了影兒。
我還沒聽明白我父母和解決他舅舅問題有什麼關係,結果張開霽說到這裡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我狐疑地看向駕駛座上的他,問他怎麼了。
只見他目視前方,眉頭微微皺起。
我順著張開霽的視線看去,看到了一條過往車輛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
張開霽抿了抿唇,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都是報應。
他舅舅當時被一輛偶然經過的警車嚇破了膽,以為是去抓他的,為了逃命,竟無視路上汽車鳴笛警告的聲音,拖著不便的身軀要強行橫穿馬路,他不要命的行為雖然引得好幾位司機都搖窗下來罵人,但還算有驚無險,安全走了過去。可命運就是喜歡捉弄人。張開霽的舅舅走到馬路對面還沒站穩,就被突然殺出來的一輛摩托車嚇得接連後退,等他反應過來,已經閃躲不開,被後面正常行駛的車輛徑直撞遠好幾米的距離。
張開霽的描述細緻到可以說出撞他舅舅的那輛車是什麼品牌。我沒有直接問他如何得知的這些細節,他卻像是已經聽到了的心聲,停頓了一會兒,然後頭也不回地緩緩說道:
「我當時在場。」
他說,當天正好在附近有事,就想著去順道看看爸媽,結果就看到了他舅舅從小區倉皇離開。本以為離婚後,余佘不會再來打擾我爸媽,沒想到那人竟已經惡劣到毫無底線的地步。張開霽實在不放心餘佘的目的,就追了上去,卻直接目睹了整個車禍過程。
「他命大,沒有當場死亡。」張開霽垂下眼眸,似在回憶余佘倒在血泊不停向他伸手求救的模樣:「我第一時間撥打了120急救電話,卻在電話接通的瞬間遲疑了。當時周圍沒有其他人,就算我直接走開也不會被人發現。」
「我都沒想到原來我的內心如此黑暗,我當時竟然想著,如果他就這樣死了,我們其他人就都解脫了。余朧余朦兩兄妹不用活在他的陰影下,我也不用再隱瞞你。所有人都會變得更加幸福。」
「但...」
我聽出張開霽的聲音在顫抖,他緊握方向盤,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整個人的狀態都有點恍惚。看樣子他還從未將當天發生的事情告訴過第二個人。
見他這個樣子,我趕緊讓他靠邊停車,然後一把拉過他冰涼的手,把體溫都渡給他,並強迫他與我對視,寬慰他說:「他就是個畜生,你就算當時不救他也是對的,如果是我,我連電話都不打,直接讓殯儀館的人過來收屍。所以你沒必要耿耿於懷,你又不是普度眾生的聖人。就算是聖人又怎麼樣,難道聖人就應該一視同仁救所有人嗎?」
不知道我的話對張開霽是否能起到開導的作用,但我實在不希望他因為當時遲疑的那幾秒一直記掛在心。他舅舅一家人對他並不好,但他還是念在當年的收養情面上,一直沒有把事情做到絕對。張開霽不是個爛好人,他也有自己的底線和原則,但凡換一個人用一些毫無根據的證據去敲詐他,按照他的脾氣,早就報警了,怎麼可能還讓對方得寸進尺。
我想,在他舅舅出意外前,他對張開霽和張開霽的弟弟應該不算太差,不然張開霽也不會至今還念著曾經的恩情。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比起他對他們的好,更多的還是傷害。試想張開霽如果能在一個正常的家庭長大,他又怎麼可能會因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所以原諒我無法對余佘產生多餘的同情,我只憎惡他曾經那般對待張開霽,後來又間接導致我和張開霽的分別。
張開霽雖然有所遲疑,但最終還是把人送去了醫院。真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壞人都命長。余佘雖受了重傷,卻還是撿回了一條命。不過大腦卻因為撞擊受損,康復後成了一個誰也不認識,有點瘋瘋癲癲的傻子。
這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誰也說不清楚,但在醫院看著已經完全不認識他的余佘,張開霽並未感到任何解脫。
他想過很多可以報復余佘的辦法,也想過收集好證據將他繩之以法,但唯獨沒想到余佘竟然用這樣的方式成了幾個人中唯一走出來的人。他在變得痴呆的同時,也無法再為過往的錯誤負責。曾經傷害過的人再站到面前,他竟然反倒成了那個抱頭求饒的人,仿佛自始至終他才是受害者,想來實在可笑。
余佘住院的那段時間,張開霽一直在想該如何安置他。他肯定無法原諒余佘對他們兄妹幾人造成的傷害,但面對這樣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廢人,他實在想不到更好的報複方式。所以張開霽才聯繫了我舅舅,讓他幫忙能聯繫一下那家頤養院。張開霽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余佘的餘生能在裡面度過。他是好是壞,都不再與他們有關。
我去城隍廟求籤的那一次,正好是張開霽送余佘進去回來。
他笑著說他當時是為了去洗滌他的罪孽。
能看得出來張開霽的灑脫都是假象,他還是沒能從余佘對他造成的陰影里完全走出來。但即便是我也無法修正他的過去,內心的傷痕只能靠時間療愈。
為了能讓張開霽不再去想這件事,我主動邀請他去家裡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