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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一開口,嘴型都會自動變成一個「好」。
張開霽見我不願回答,也沒有勉強我,只是替我掖好被角後,在我手心留了一個輕吻。
「睡吧。」
「我一直都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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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的落淚。
第49章
不知道為什麼,我最近總是夢見以前的事,夢我小時候調皮搗蛋,夢我和父母頂嘴,還夢見我躺在張開霽懷裡哭泣。
或許這也算是一種徵兆。
回想起姥爺快要去世的那幾天,原本已經神志不清的他突然變得神采奕奕,讓大家都以為他的病已經好轉,至少能再熬過一個冬天。
在那幾天,姥爺的話變得格外多,不管是見著誰都能聊上好一陣子。老年痴呆的他雖然已經認不得幾個人了,但唯獨知道他還有一個小他十歲的妻子,整日裡拉著人問,有餘在哪裡,身體好不好,他很想她。
但就算姥爺嘴裡一直記掛著姥姥,姥姥站在他面前,他也總是把她認成家裡最小的閨女。
姥爺其實已經病了好多年,家裡人也做好了他隨時都有可能離開的心理準備。但每次醫生讓我們準備好後事,姥爺都能挺過來。
我媽說,是因為姥爺始終無法放心姥姥一個人留在人世。
姥姥是家裡的童養媳,準確來說,是姥爺從外面撿回來的孩子。
那一年鬧饑荒,死了很多人,街上也全是流離失所,填不飽肚子的可憐人。姥爺於心不忍,把父母雙亡的姥姥帶回了家,當自家小妹撫養,有他一口吃的,絕對不會餓著姥姥。
那一年姥爺十八,姥姥也才八歲。八歲的孩子連話都不會說,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只會怯生生地跟在姥爺身後,見他要幹活,就趕緊上前去幫忙。吃飯也不敢上桌,端著碗蹲在門口,倔強地替姥爺他們看門。
後來家裡條件好了,再也不缺糧了,姥姥也總算學會了說話,但還是沒有名字。
姥爺便做主,給姥姥取了個名字。有餘,希望她以後吃喝不愁,年年有餘。
姥爺是家裡最大的孩子,早早就沒有再讀書,過了二十歲,就收拾行李準備外出打工。
走之前,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姥姥。一個早就過了讀書的年紀的小姑娘,卻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也說不清楚家住哪裡,即使被人拐走了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個年代,人販子拐賣孩子的事情並不新鮮,有些父母為了能減輕一點負擔,甚至會主動把孩子賣給人販子,希望能幫他們找一個更好的家庭,但孩子們到底去了哪兒,誰也不清楚。
就因為放不下姥姥,姥爺才出門一個月就匆匆回家,最終還是決定把姥姥帶在身邊。
姥爺雖然自己沒怎麼讀過書,卻一直希望弟弟妹妹們能成才,所以靠出賣體力賺來的錢,他大多都匯給了家裡,供弟妹們讀書,而剩下的錢也不敢亂用,因為他還得用這少得可憐的錢讓他的有餘妹妹吃飽肚子。
以後跟著他,就再也不怕餓肚子了,是姥爺帶姥姥帶回家時許下的承諾。他這一輩子忙忙碌碌,終其一生,也一直在向姥姥履行他的承諾。
姥爺說他從來沒有對姥姥抱有過非分之想,他只想能賺更多的錢,讓姥姥也和其他同齡人一樣有學可上。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姥姥出落得越發標緻,不少人開始打起了姥姥的注意,想要上門提親。
因為姥姥的智力問題,姥爺始終無法放心把她交給其他人照顧,這一輩子這麼長,姥姥又是受了罪也無法開口說出來的性格,如果她嫁給其他人,被人欺負了,姥爺也無從得知。
姥爺想,是他許諾要照顧姥姥一輩子,那他就應該負起責來,於是他問了姥姥,願不願意和他過一輩子,就她和他,沒有其他人。
姥爺不顧家人反對,決心要娶姥姥,當時還鬧得很厲害,就連兄弟姐妹也要和他劃清關係,說他不知廉恥,不顧家族顏面。
因為無法得到家人的祝福,姥爺和姥姥的婚禮辦得格外潦草,就兩人煮了一桌飯菜,就算完婚了,連一張合照也沒有。
那一年姥爺二十七,姥姥十七。婚後的日子並不好過,但也沒有糟糕到哪裡去,依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結婚五十餘載,姥爺和姥姥就和普通的夫妻一樣,養家餬口,生兒育女。沒怎麼讀過書的姥爺為了能讓姥姥多認幾個字,甚至還自學了高中課本。
姥爺快要走的那一天,他渾濁的雙眼突然變得澄清,他認出了姥姥,顫抖著手把她叫到病榻前,緊緊握住那雙彼此攙扶了一輩子的手,艱難地問:「有餘,跟著我,這輩子吃飽了嗎?」
姥姥只是小時候營養不良,比別人發育得晚,但在姥爺眼裡,他的有餘始終是那個第一次去他家裡問什麼都只會搖頭的小啞巴妹妹。
「飽,太飽了。」姥姥哭著回答。
「名字會寫了吧?」
姥姥攤開姥爺的手,在他掌心一筆一划寫下當年他給自己取的名字。
「會寫就好。」
「知道咱家在哪裡嗎?出去玩一定要回家。」
「下輩子...我還做你哥。」
姥爺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還不等姥姥說完家庭住址,他就徹底咽了氣,死在他們相遇的第六十個年頭。
姥姥說,姥爺去世那天下的大雪,她在姥爺帶她回家那天也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