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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想過在遇見自己之前,陳安獨自生活的那些日子。沒有親人,也沒什麼朋友,日復一日地呼吸著這裡混濁的空氣,能見度永遠不足五米的污染重鎮,抬眼儘是一片灰色。
陳安原本是喜歡熱鬧的,卻是第一次來廟會。
沒人會陪他來,他也沒有能去拜訪的人,熱鬧過後的冷清最寂寞。陳安甚至不敢參加廟會的流水席,因為不知道喝多了酒以後能去哪兒。窮鄉僻壤的小村子,家家戶戶都是親戚,人人都連著無形的紐帶,卻沒有能把陳安系上的那一根。
就像賀璞寧找不到屬於自己的那一個聲音。
「怎麼不走了?」
恍惚間,突然有個聲音從炮竹的白煙中穿了進來,直直戳在他的胸口。
賀璞寧抬頭。陳安站在鼎沸的人潮里,所有人都在雀躍著往前走,只有他背對著人群轉過身,看向自己的方向。
和他對上了目光,陳安隨即露出一個笑容。
賀璞寧定定地看著,喧鬧的人間煙火在此刻仿佛全都失了聲,他只聽見了一句:
「愣著幹嘛,一起走啊。」
祭祖從正午一直持續到了黃昏,太陽逐漸下落,燈籠稀稀拉拉地在石街上亮起,地上到處都是鞭炮燃過的紅紙,暮光半沉半浮地飄在帶著硫味的霧氣里。他們拎著陳安買的大包小包零食站在村口,等著早上同來的幾個工人一起拼車回礦區。
正是晚飯的時間點,工人大多還沒從村裡的流水席上下來,麵包車也未到。牌坊下只有幾個小毛頭戴著面具亂跑,換牙的嘴裡還口齒不清地念著招數台詞,夾雜著自己模擬出 「啪啪噠噠」 的武器對陣聲。
陳安頭一回參加村裡的宴席,被壓著灌了不少酒,被小孩子圍繞著跑圈,腦子也跟著暈乎乎的。他看著有趣,去樹下的攤子上問,有給大人帶的面具嗎。
「就剩最後一對牛郎織女的啦,要就給你便宜點。」
陳安爽快地付了錢。他看著兩個面具,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順手把織女那個扣在了賀璞寧的臉上。
賀璞寧根本不應,懶得理他這種醉酒後的幼稚行徑。
陳安自討了個沒趣,只好自己帶上了,把牛郎那個塞到賀璞寧的手裡:「這個總行了吧。」
賀璞寧:……
「我不戴。」 他沒好氣地說。
「幹嘛不戴,人家小孩都喜歡戴。」
賀璞寧表情微沉:「陳安,我說過很多次,不要——」
「怎麼,怎麼就不是小孩兒了。」 陳安大著舌頭不滿道,「你就是我家的小孩兒。」
賀璞寧怔愣了一瞬,陳安趁他沒反應過來的功夫,眼疾手快把面具拿過來戴在了他的臉上。
幾個小毛頭已經繞著牌坊嗚啦啦地亂跑,帶著未在白日散去的興奮,手裡還拿著塑料的金箍棒,邊跑邊互相打鬧。
陳安正要給自己戴面具,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突然被樹墩子絆了一下,措不及防地撞倒在他的腿上。他本來就搖搖晃晃有些站不太穩,這下子完全沒防備,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賀璞寧倒是比他反應更快,立即伸開雙臂將人護在了懷裡。兩張面具也隨著陳安前傾的動作瞬間碰在了一起。
面具的嘴巴設計成了凸出來的樣式,此刻被撞得癟下去好大一塊。
懷裡的人臉頰緋紅,眼神也有些對不上焦距,四周瀰漫著揮之不去的酒味。賀璞寧卻並不覺得難聞,只是沒由來感到有些熱。對方的呼吸噴薄在自己的臉上,興許是離得太近了,賀璞寧這麼想著,卻並沒有鬆開胳膊的力道。
陳安倒是很快重新站直了。他看了看手裡壞掉的面具,罵罵咧咧地就要找攤主老闆退錢,又被賀璞寧抓住了衣袖:「算了,也不值什麼錢。」
他也不過逞一時口舌之快,那老闆早賣完收攤了。
等人都到齊了已是深夜,汽車安靜地開在回礦區的公路上。陳安耍完了酒瘋早有些扛不住,靠著窗戶閉上了眼睛。
賀璞寧坐在旁邊,依舊戴著那個癟掉一塊的面具,陳安上車前讓他扔了也不肯,又把 「不值錢」 莫名改成了「到底是花了錢的東西」。
司機應該是在聽哪個新聞頻道,從時政談到體育,又說到經濟。主播的聲音隔著滋滋的電流聽不太真切。
「近日,賀氏集團再擴土儲,拿下京郊三處住宅地。位於西四環的全新樓盤也將於上周正式亮相,業績十分搶眼……」
許是車輛顛簸得不太舒服,陳安微皺了下眉頭。賀璞寧小心翼翼地拖著他的後腦勺,直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師傅,麻煩您把廣播調小一些,有人在睡覺。」
第12章
作者有話說:這章修了一下
這幾天生意不是太好,晚上來吃飯的人明顯少了許多。陳安覺得納悶,一問才知道最近礦上搞加班。
聽說過陣子有集團總部的人要下來視察,他們當地緊張得很,唯恐拿不夠明年的規劃撥款,卯足了勁要整頓好形象。工人們更是每天晚上被強行留下來搞礦建,其實就是打掃衛生。
只是沒想到麵館也跟著受到了波及。店鋪開在礦區入口的大門旁邊,城管天天開著巡邏車在附近轉,讓沿路的幾家餐館把擺在街邊的桌椅都收拾了,里外更要打掃乾淨。
隔壁的燒烤攤因為嫌麻煩乾脆關了門,陳安摳摳索索的,捨不得每天賣出去的幾碗面錢,只好每天拉著賀璞寧做掃除,好應付第二天隨時可能出現的衛生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