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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朝店內環顧了一整圈,卻發現根本沒有對方的身影。沒過幾秒鐘,頭頂上突然傳來 「砰」 的一聲巨響。
臥室的門被大力地撞上了。
賀璞寧很快換了新的衣服下來,繼續腳不沾地端碗盛菜,只是直到送走晚上的最後一波客人,也沒和陳安再說一句話。
陳安將穿了一天的圍裙取下,拉捲簾門準備打烊。路過正低頭擦桌子的賀璞寧,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晚上想吃什麼?」
對方頭都沒抬,面無表情地將抹布往桌子上一拍,起身又去後廚洗拖把。
陳安望著隱在後廚門內的身影,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原來是鬧脾氣了。
他甚至覺得賀璞寧在自己身上安了雷達,只要他靠近對方兩米以內,賀璞寧總會精準察覺,然後不著痕跡地悄聲躲開,每回都讓他撲個空。
對於賀璞寧情緒不快的原因,陳安其實心知肚明,但又實在拉不下臉去道歉,如同縣城所有年紀稍長的男人。他雖然也才二十過半的年紀,可對著剛過青春期的賀璞寧,總會不自覺地將自己擺在長輩的位置上,背著無用的面子包袱,尤其還新加了老闆和幫工這一層上下級身份。
賀璞寧也是自幼嬌生慣養的性子。父親忙著生意不顧家,他從小被母親帶大。賀母是江淮人,溫婉善感的南方女性,一句重話都不會說,兒子犯了錯只會在背地裡偷偷紅眼睛,周圍的親戚更是巴不得堆滿笑臉討他歡心,哪裡受過這種委屈。在賀璞寧心裡,陳安那一拍無異於當眾打了他一記耳光。
兩個人各懷心思強撐著臉面,誰也不肯先低頭認錯。
陳安要占用廚房做晚飯,賀璞寧沒了能躲的地方,乾脆藉口洗澡將自己鎖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比臥室還要簡陋,陳安為了省錢,自己造了個 「熱水器」,其實就是在房頂放一個巨大的鐵皮桶,再接根塑料管到屋內,靠白天日光的照曬將裡面的水升溫,湊合著沖一衝身子。
當下不過五月初,水溫根本就不夠,站在淋浴頭下面都要打哆嗦。賀璞寧實在受不了,每次都要單獨再燒一鍋熱水。等他跑上跑下折騰好溫度,再沖洗完畢走出來,陳安早就溜到二樓臥室去了。
窗戶已經關嚴鎖好,爐灶也全都熄了火,屋內只能聽見水池發出的滴答聲——陳安將水龍頭開到了最小,這樣錶盤就不會運轉,每晚可以偷大半桶水。
靜謐的環境會把其他感官無限量放大,賀璞寧剛走出衛生間的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飯菜香味。他為了和陳安置氣,從中午到現在滴水未進,又忙前忙後地幹了大半天活,早就餓得有些腿軟。此時被飯香輕而易舉勾了起來,胃裡不禁發出了一聲劇烈的抗議。
賀璞寧在原地僵了片刻,慌亂用手捂住肚子,面色因為窘迫染上了一層極不自然的紅。從小被教導嚴格遵守各種交際禮節,居然會餓到讓肚子叫出聲,他恨不得找個地縫將自己埋進去。
謹慎地環顧四周,確認陳安沒有在暗處偷看之後,賀璞寧才順著香氣走到餐桌旁。
土豆燉牛肉,骨渣丸子,清炒茭白,還有一大碗白菜燉豆腐。陳安為了避免讓賀璞寧吃剩飯,專門將做好的菜分成了兩份,留給賀璞寧的那一份齊齊整整,還用防塵罩仔細蓋好了,筷子也擺平放在碗上。
賀璞寧悶聲不響地吃了精光,又將碗筷和桌椅都收拾好,才放緩了腳步走上樓。
推開臥室的門,陳安背對著他躺在床上,看樣子似乎已經睡著了,只是後背繃得筆直,放在外面的手指也在不自覺地抽動。
賀璞寧走到床前,直接掀開了他的被子。
偽裝被輕而易舉地拆穿,陳安登時從床上彈了起來,眼神清明得很,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你幹什麼!」
賀璞寧面無表情:「洗完澡再睡。」
陳安懶得理他這種城市人的矯情行為,翻身就要繼續躺回去,結果被賀璞寧一把抓住了被子。
「洗澡,刷牙。」
「你管我呢,煩不煩!」
兩個人互相扯著被子一角,對視著僵持半天,誰也不肯先放手。
最終還是陳安敗下陣來。他覺得再扯下去,被面都要被扯壞了。家裡只有這一床薄棉被,被賀璞寧糟蹋了不值當。
陳安端著漱口杯罵罵咧咧走下樓,擰開淋浴頭才發現賀璞寧竟然還給他加好了熱水。他以往用冷水澡湊合慣了,還是頭一回在家裡享受這種待遇,原本要脫口而出的髒話又咽回了肚子裡。
趁著陳安洗澡的功夫,賀璞寧從抽屜里找到一個筆記本,將今天計算好的每一筆收益都用心記了下來。陳安雖然是老闆,卻從沒認真清點過,麵館一直都是糊塗帳。
陳安踩著人字拖踢踢踏踏地上樓,便發現賀璞寧開著檯燈認真做帳本。他停下擦頭髮的動作,略帶心虛地站在背後。
「不用這麼麻煩……」
「不計算清楚,哪天怎麼倒閉的你都不知道。」
賀璞寧覺得陳安這個人矛盾得很,平日裡完全就是個扣扣搜搜的市井小民,卻在最需要在意的收支上和日子過得一樣馬虎。甚至經常有人趁他不注意,跑到鍋邊偷個雞腿滷蛋之類的到碗裡,他也沒仔細檢查過。
陳安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只得認認真真地站在一旁報數目:「早上買了 10 塊錢的白菜,12 塊錢的青椒,23 塊 5 毛的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