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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哪位?」
陳安看了看要送餐的地址,離店裡並不算近,他想了想,反正是最後一單,便乾脆把剩下的滷味全都加到了這碗面里。
塑料盒被塞得滿滿當當,陳安擔心湯會灑出來,一路上用力攥緊了袋子的束口處。
出門的時候只顧著惦記外賣,卻忘了戴手套,迎著被風這麼吹了一路,等終於到了小區門口,陳安的雙手已經被凍得通紅。他有些艱難地掏出手機,用力哈了好幾口熱氣,指節才勉強恢復了一些知覺。
幸好對方很快聯繫了門衛處,他沒有在外面繼續凍太久。
津津有味的飯菜廉價卻普通,平日裡點外賣的大多是附近的學生和工薪階層,陳安還是頭一回來這樣的高檔小區送餐。道路彎彎曲曲地藏匿在花壇里,夜幕已深,更是連樓側的數字都要看不見。他繞了不少個彎,又回去問了門口的警衛,才終於找到要送的那家樓下。
岳哲早就接到了外賣的電話,人卻遲遲不到,心急如焚地在玄關處踱步,又時不時擔憂地朝客廳望上一眼。
賀璞寧蜷縮著坐在地板上,整張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里,看上去似乎已經睡著了。
可是岳哲知道,只要自己走到對方半米以內的距離,賀璞寧便會立即警覺地抬起頭,怎麼也不讓他再靠近。
又過了十分鐘,外面才終於響起了門鈴聲。
岳哲如臨大赦地跑去開門。打開門,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兩個人卻雙雙愣住了。
「又是你?!」
都道事不過三,可他已經是第三次遇見眼前的這個人了。
偏偏頭兩次的經歷還都不是很愉快。
陳安倒比他反應更快,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故作神色如常道:「是你點的外賣嗎?」
岳哲神色複雜的點點頭。不過這次他沒有再找茬的心思,眼下還有個更大的麻煩在客廳坐著呢。
岳哲快速地接過陳安手上的外賣袋,正要關門送客之際,身後卻驀地響起一陣 「噔噔蹬」 的腳步聲,帶著明顯紊亂的呼吸。
倏忽間,一條修長有力的胳膊穿過他的身側,牢牢地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
「不要走。」
這個聲音,他明明聽過無數次,在大大小小的集團會議上,在日復一日的繁忙工作中,永遠都是沉著冷靜,不含一絲感情和溫度的。就連在自己一手負責的開業慶祝晚宴上,也只是淡淡地鞠躬說了句,感謝團隊的付出與支持。
此時此刻,它卻帶著滿滿的急促,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對著門口的這個平凡如一粒塵埃的陌生人說:「不要走。」
第56章
賀璞寧怎麼也無法走出那段夢魘。
在夢裡,他似乎始終保持著尋找,好似行走在一條永遠也到達不了終點的路上。
找尋於他而言不是一種習慣,更像是一種本能。他不知道盡頭是哪裡,也不知道有什麼在等待著他,只是身體急切地渴求著向前,稍稍放慢些功夫,恐懼就會迅速蔓延到整個胸口,好像什麼東西就要失去了一樣,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總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影子,那人消瘦的厲害,披著一層灰沉沉的月光,停留在某一個空曠寂寥的秋天裡。
有什麼東西在他腦海深處吶喊,回音蕭瑟,他卻看不見它。層層疊疊的記憶如同紗簾,一次又一次覆蓋下來,幕後的身影變得愈發模糊。
再近一點,要是能再近一點就好了……
那人似乎近在咫尺,只是仿佛轉過了身,像是又要消失了。
他終於鼓起勇氣,朝著那個身影狂奔而去——
「不要走……!」
突然地,眼前的紗簾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掌心下溫潤的觸感,帶著深夜霧氣的潮濕與寒涼,還有一絲微弱的暖意,如同剛剛化開的冰泉一般汩汩流淌著,他甚至能依稀感受到皮膚下脈搏的跳動。
咚,咚,咚。
北京的冬天總是如此漫長,寒風在夜裡肆無忌憚地叫喊,橫行霸道地占據著初春的日子。
指尖下此刻的跳動卻是如此真實,像是要把包裹住全身的冰霜都融化掉了。
情不自禁地,他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住了那份溫暖。
手腕驀地被抓住,這次陳安卻沒有來得及逃開。
他還沒恍過神,就跌入到了一個密不透風的懷抱里。
鼻腔里迅速湧入鋪天蓋地的酒氣,他聽到了來自另一個人的呼吸。
紊亂的氣息一股一股地噴薄在耳後,帶著燙人的熱度,纏繞住他的脖頸。
他聽見耳畔的那個聲音對自己說:「不要走。」
玄關的燈開得實在是太亮了,陳安驀地感到了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
四年的時間過去,他本以為自己早就該忘記了。
可是指尖的觸感,卻誠實又清晰地告訴他了答案。
少年模樣已經完全褪去,肩膀變得更加寬闊,襯衣包裹住的身體緊實勻稱,環在他腰側的手掌乾燥又溫暖。
陳安迷惘地想著。當年他專程跑到縣城買許多新衣服,它們浩浩蕩蕩地占據了自己大半個衣櫃。現在,卻似乎都已經不能再穿了。
他甚至還能回憶起那雙手的力道。手掌明明並不寬厚,看上去修長纖瘦,連一塊小小的麵團都和不好,卻在無數個治療結束後的傍晚,將他穩穩地背起,走過醫院走廊漫長而沉重的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