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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伏在地底的惡鬼。
但他甘之如飴。
沈妄終於俯下身,用枕頭蓋住那張不可一世的臉。
掌心用力。
向下壓。
起先那個男人在奮力掙扎著。像一條被剖腹的魚,最後一次在案板上血淋淋的翻滾。
但這樣的反抗對於年輕氣盛的少年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恨意讓他的手更加用力。青筋在手背上一條條暴起,像盤根錯節的樹根:他想起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就恨不得將那雙肆意妄為的眼睛給挖出來,將那雙碰過他姐姐的、粗肥的手指,給一根根斬斷……
掙扎的力量越來越微弱。
最後終於停止。
東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沈妄知道這個男人已經死了。
這死亡來得如此迅猛而無聲,而他的雙手甚至不曾沾過血。
奇怪他卻根本感不到恐懼。原來這就是殺人的感覺,他只能感受到快意,甚至於還有一點遺憾:一切都被枕頭蒙住了。他不曾見到這條有罪的生命,是如何在自己的手中,一點點失去生機。
他仍然坐在原地,長腿交疊,久久不曾移動過。
像一尊雕塑。
靜靜在死寂的夜裡,品味這一刻的百感交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聽到了一點響動。
嘎吱。
一隻腳重新踩上了樓梯。
沈妄警覺地轉過頭。起先他渾身肌肉都收緊了,像只蓄勢待發的豹子,死死地盯著門的方向。
但很快這具充滿力量的身體放鬆下來。
因為他從那熟悉的腳步聲里聽出來,來者並非別人,而是他的姐姐,蓮姨。
而他甚至不想費心將那具屍體給藏到床下。
因為他知道姐姐不會真正走進來。
她總是這樣,在深夜裡悄悄來過,倚在門邊,與自己說幾句私房話,或是將什麼東西,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留在門邊,再悄悄離去。
就像一縷夜間的風,來去無蹤。
起先姐姐對今天筵席上所發生的事情隻字未提。而仍然像平時一樣,絮絮叨叨地說一些生活瑣事。
但她慣來溫柔的聲音,卻罕見地令他感到一絲煩躁。
沈妄又站起身來,打開窗戶。一陣冷冽的風灌進來,沖淡了室內糟糕的氣味,但不能抹殺這房間裡罪惡的存在,地板上還躺著一具屍體,髒兮兮地,倒在嘔吐物里。他殺人了,就在剛才,為了門外的女人。這令他也不能不一時熱血上頭——
「你為什麼不能離開他?當年你為了這個男人,拋棄了我們,離家出走。可是你跟他這麼多年,他甚至連一個名分都不肯給你……」
沈妄的聲音里還有一絲少年的血氣方剛,叛逆與不甘。
門邊另一邊的蓮姨怔忪了片刻。
一向沉默的弟弟,好像從未這樣質問過自己。
但過了一會兒,她才用某種奇特而甜蜜的腔調,曼聲道:「因為我愛他呀。」
他不禁冷笑:「愛?你管這叫愛嗎?」
「你不懂的。」她說。
「那就教我。」他固執地說。
蓮姨沉默了片刻。
起先沈妄以為她又想說些什麼粉飾太平的話來打發自己——姐姐的一貫做法。
但他並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你知道基因匹配測試吧?」蓮姨溫和地說,「每個人到了十八歲,都要去做的。十八歲那一年,我去做了,然後我就找到了他——我和東哥的匹配度有90%。」
沈妄愣住了。
他對於基因匹配了解不多,但也知道,90%是一個多麼罕見的數值。
難怪他們平時總是那樣恩愛,簡直親密無間,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但是他又想到今日筵席上的事情,難以置信地開口:「那他還……」
「噓,你聽我說。我們見面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已經跟另一個女人訂婚了。那個女人匹配度的確不高,跟他也沒什麼感情,但這是一樁政治聯姻。沒有她父親的幫助,東哥寸步難行。所以他們還是結了婚。」
「……而你今日所見到的那個東爺,就是東哥從前岳父的手下。」
她並不知道東爺已經死了。
沈妄低低地哂笑一聲,無聲地踢了踢腳邊的屍體。
他聽到蓮姨說:「假如東哥真的當面維護我,那更會激怒他們。我也不願意他為了我,破壞兩個幫派之間的關係。他不可能娶我的。但我們能在一起生活,我就很滿足了。」
姐姐說話的語氣還是這樣溫柔。
她像是一株蘭花草,永遠溫順地依附旁人,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沈妄卻不能。
少年的聲音裡帶著冷冷的鋒芒;「這樣的懦夫,也配說愛你嗎?」
蓮姨:「你還小,你不明白,人在這個世界上,總是身不由己的。」
他卻淡淡地說:「這不過是在為他的無能找藉口。」
他慢慢站起身來,將那隻作為兇器的枕頭挪開。
東爺死得很悽慘。大張著嘴,雙目圓睜,整張臉都扭曲變形。
而沈妄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具屍體。
月光一寸寸照亮這張年輕而冷厲的臉。
他微微勾唇,輕聲道:「沒關係,他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夠做。」
「我會保護你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