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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好像納粹在行刑時的自我催眠:他們將大屠殺徹底變成了一種機械化、重複性的流水線工作。每個人都會告訴自己,我只是開殲滅機的人,我只是開坦克的人,我只是打開毒氣室開關的人。我只是在執行命令。作惡的是機器,那麼,我就不是兇手。

    生和死,她從未真正感受到它們的重量。

    直到現在。

    直到她看著池晏的眼睛。

    突然之間,她耳邊又迴響起哥哥的聲音。

    某一天,他回到家裡對她說:「跟了池先生這麼多年,我還從來不敢看他的眼睛。」

    而自己當時嗤之以鼻:「有什麼不敢看的?他又不是美杜莎,看一眼就會變成石頭。」

    但是這一刻,真正看到那雙狹長的眼,毫無感情、也毫無溫度的眼神,她終於明白了哥哥在說些什麼,又在怕些什麼。

    那根本就不是人類該擁有的目光。

    漆黑的、垂直的瞳孔,周圍一圈銀白的邊緣,像漸漸被吞噬的光線。

    致命的黑曼巴蛇,慢慢地對她張開了烏黑的口腔。脹平長窄的頸部,發出嘶嘶的聲響。

    她突然覺得很冷,冷得牙齒都要打戰。每一寸關節都被凍結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池晏,再一次地朝著自己傾下身來。

    他在她耳邊輕聲道:「但是,我的確答應過你哥哥,會照顧你。所以我給過你最後一次機會。」

    「很可惜,你選錯了。」

    池晏的一隻手仍然極穩地握著槍,另一隻手卻在她身上搜尋。目標準確,毫不遲疑地將她藏著的竊聽器扯了出去。

    在那一瞬間,玻菱突然明白了什麼。

    她睜大眼睛,大腦一片空白,如遭雷擊。

    他發現了。

    他發現了他們的計劃。她本以為自己是黃雀,原來也不是是被虎視眈眈的螳螂。兜兜轉轉,還是獵物。

    獵物。血淋淋的兩個字,在她的大腦里迴蕩著——

    第一次感受到絕望。

    太沉重的絕望。就像日全食的天空,沒有一絲一毫的光線,朝著自己壓下來。

    但池晏只是對她微微一笑:「再會。」

    地獄裡再會。

    和你,和你的哥哥。

    一聲沉悶的槍響。

    女孩的身體軟綿綿地倒下去,倒在電影院的座椅邊。

    血慢慢地流出來,沿著光滑的瓷磚,匯成河流。

    池晏毫不在意地踩進了血泊里,任鮮血將鞋底弄髒。

    隨手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去。

    指尖又輕輕叩了叩扶手。他抬起頭,專注而平靜地望著面前靜止的大銀幕。

    基因迷戀 第119節

    「開始吧。」他說。

    *

    銀幕上的光線慢慢像潮水一樣褪去了。

    九十分鐘如此短暫。

    後期都還沒做完,當然也沒來得及加字幕和演職員表。但池晏並不知道。

    他還在耐心地等待著畫面上出現那一行熟悉的字:

    「導演」

    「陳松虞」

    但是大銀幕已變成一片漆黑。

    陰影里似乎藏著什麼人。

    影片結束時最後的對白與靜靜流淌的吉他旋律,溫情脈脈的《流行的雲》,遮蓋住了腳步聲與輪椅滑動的聲音。

    但池晏像是根本不曾看見,也不曾聽見。

    或者說,他早就清楚,自己並非這放映廳里唯一的觀眾。從影片開始的那一刻,就有人靜靜地蟄伏在黑暗中,和他一起觀看這部電影。

    所以他只是坐在原地,懶懶地凝視著銀幕。

    指節又無聲地敲了敲椅背。

    銀幕又亮了起來。

    重新播放。

    再一次,他欣賞著影片的第一個鏡頭。

    那是一個平移的長鏡頭。

    鏡頭調度極其考究。俯拍的角度,金紅色的人造光,籠罩著黑夜裡的房間。迷離的光線勾出三個男人的輪廓,石家父子和沈妄,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但是離開時,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畫面構圖本身,暗示了他們最終的命運:有人走向黑暗,有人走向光明。有人走向死,有人走向生。

    但真正的神來之筆在於:畫面上還交疊著一幅詭秘的畫。目眥欲裂的獸,無情地啃咬著雪白的後背。這正是那幅邪惡的刺青,農神食子。如同惡魔鮮紅的符咒,濃厚,粘稠,占滿了整個銀幕。

    只是此時此刻,銀幕畫面的一部分,卻被兩道煞風景的人影擋住了。

    兩個人站在銀幕前,直勾勾地望著池晏。

    一個扶著輪椅。

    一個則端在輪椅上。

    血紅的符咒,起起伏伏地,印在他們的臉上。這一幕實在是令人感到驚心動魄,甚至比身後的電影本身更具有視覺衝擊力。

    因為坐著的男人,有一張惡鬼一般可怖的臉。傷痕累累,像是被烈火焚燒過,被毒蟲啃噬過。

    他開口的時候,聲音也極其沙啞、僵硬,帶著令人不舒服的電流。

    原來那並非他自己的嗓音,只是一副機械人工聲帶。

    「原來這就是你心目中,我們的過去。」機械聲帶一板一眼、毫無起伏地說,「池晏,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滿口謊言,大言不慚。」

    池晏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像是在欣賞一部新電影,一幅有趣的作品。

    良久之後,他才輕輕笑道:「我最親愛的弟弟,你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歷史,只是一個任人打扮的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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