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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真討厭!
長陽公主臉埋進阿娘懷裡,只給她討人厭的皇姑姑後腦勺看。
卻說季容今日可謂盛裝打扮,金雀釵、玉指環、暗色紋樣的烏金雲繡衫,衣襟前用金線繡著一幅盛開的牡丹,束腰,窄袖,襯得腰是腰,腿是腿,坐在皇后娘娘一側的位置,是兩種渾然天成的美。
一個風華美艷,一個雅致如仙。
季容早早來此可不是專程來氣她的好女兒,為的是誰可想而知。
皇后娘娘心裡通透,揉了小公主一把,惹來長陽彆扭的哼聲。
半刻鐘後,小公主重新在位子坐好,婢女為她梳好兩個小揪揪,得到阿娘和姑姑不絕於耳的稱讚,她這才勉強原諒她們的所作所為。
小孩子沒定性,偏偏她竟真坐在這好生等了小半個時辰。
「回稟娘娘,人來了。」
季平奚呼吸一緊,眼睛不自覺地看向門外。
長公主的反應不比小侄女好多少,緊張地指節繃白,臉上閃過一絲情怯——郁文去後,她有好久沒見過煙兒了。
唯一壓得住場子的皇后笑起來如若春風,冷靜自若巋然不動地坐在上位,有著這個年紀這個身份最端莊不二的美。
宮人領著郁夫人母女穿花拂柳終於來到娘娘的寢宮,柳薄煙牽著女兒的手目不斜視跨過腳下這道門檻。
進門叩拜、行禮,道萬福。
盯著那道纖弱的身影,季容呆呆怔住,壓抑的情愫在心尖激盪叫囂,她眼眶微紅,克制著垂眸,不敢多看。
郁枝隨著阿娘一同屈身,三歲後的記憶她隱約記得,曉得娘娘是這世上再溫柔不過的人,是以並不畏懼。
打破一霎寂靜的是一道軟糯的童音——
「郁家姐姐,抬起頭來,讓我瞧一瞧。」
這話直指郁枝,郁枝心裡陡然一慌,不由自主順著聲源看去——
是小殿下呀。
看起來好乖……好漂亮。
郁枝眨眨眼,不自覺沖她一笑。
她看清人的同時,長陽也照樣看清她,尤其那一笑,激得她再也坐不住從座位跳下來。
「地上涼,枝枝姐姐快起來。」
原來殿下知道我的名字。
郁枝被她扶起,與阿娘坐在皇后娘娘下首右側。
長陽小公主規規矩矩坐在阿娘身邊,眼睛不住往小夥伴身上瞥,她在看郁枝,忽然發現枝枝姐姐也在偷偷看她,當即腰身挺得更直。
她身子坐得端正,郁枝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坐姿,不知怎的也慢慢調整。
大小孩子脊背個頂個平直,顏袖無意瞧見這一幕,感嘆她們的童趣天真。
看來奚奚很喜歡這個枝枝姐姐。
她放下心來。
另一頭柳薄煙自打見了雲章長公主,面對娘娘的問詢看似對答無錯,心裡卻生出大片無措,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夫君去後她一直在逃避,可他臨終點破的那層窗戶紙,解開她心底最深的隱秘和惑然。
原來是喜歡。
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她不敢看長公主。
大人彼此間的暗涌小孩子不懂,好不容易熬過阿娘放行,季平奚一手抱著小木人,一手握著小夥伴的衣角,尋了個靠窗的位置說悄悄話。
「你還記得這個小木人嗎?是你送我的!」
她認真看著郁枝的眼睛。
她發現她的眼睛很好看。
彎彎的,像細長的柳葉一樣。
彼時的長陽公主尚且不知何為勾人,彼時的郁枝姑娘還沒長成成熟的『荊河柳』,天真無邪的對話在春風中展開。
郁枝鄭重點頭:「記得!」
小公主眼睛輕轉,黏黏糊糊地湊近她:「別人一般喊我『殿下』『長陽』,我喊你『枝枝姐姐』,你喊我『奚奚』怎麼樣?」
她身上帶著一股奶氣。
郁枝眉梢輕彎:「好呀,奚奚。」
小孩子的友誼總是來得很快,今日認識,明天就能勾著小手逛御花園。
「枝枝姐姐,我把我的羊奶送給你喝,喝了奶,你能長得結實點!」
她眼睛黑亮黑亮的,盛羊奶的瓷碗都雕刻栩栩如生的大白兔子。
盛情難卻,郁枝頭回跟著阿娘出來『社交』,頭回用別人的碗,也是頭回喝小孩子才喝的羊奶。得了小公主一聲「姐姐」,她自詡年長殿下五歲,行事不免要裝出兩分姐姐的派頭。
看她遲疑著不肯喝,季平奚難過地耷拉眉眼:「你嫌棄我?」
「沒有!」
郁枝當著她面喝完瓷碗裡的新鮮羊奶,羊奶里加了蜂蜜,經御廚特意加工除了膻味,喝起來有股醇和的香甜。
「好喝嗎?」長陽小公主喜笑顏開。
郁枝笑著放下兔子碗:「嗯!」
一碗奶的友情自此建立。
比起兩人的自在溫馨,柳薄煙這裡遠沒女兒快活。
喜歡是藏不住的。
愛一個人若要隱藏,是要受苦的。
她坐在這苦苦煎熬,命運下個最後通牒,終於不肯再給她躲閃的機會。
季容鼓足勇氣笑著問候她。
柳薄煙張開口。
「容姐姐……」
……
中宮成為為大人小孩牽線搭橋的大好人,皇后娘娘看破不說破,深藏功與名。
長陽小公主有了形影不離的玩伴,郁枝年長她五歲,性子柔弱,兜兜轉轉的又幾年發現旁人嘴上說得好聽,背地裡只會嫌棄她是沒有爹的孩子,唯有在小公主身邊她才能得到片刻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