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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繼位後廢除這條陳舊陋習,解開纏在天下女子腳踝上的束縛,女子喪夫後為夫服喪的期限由三年轉為一年,喪期結束若遇見合心意的,再嫁旁人也不可指責。
夫人遠比海棠花清新嬌艷,大好芳華就此守著亡夫牌位度日,不說柳相心疼女兒,外人見了也會心生不忍。
夫人現下的傷心是實打實的。
料理完喪事尚書府開始閉門謝客,家中一大一小披麻戴孝,府里很長一段時間不聞笑聲。
好在夫人拿小姐當命疼,小孩子長久陷在悲傷情緒於身心不利,母女倆彼此勸慰著倒也挺了過來。
三月日滿,柳薄煙褪下那身縞素,換好一襲深黑胸前綴白花的衣衫,發間斜插一根木簪,衣著樸素,面容清減。
郁枝沒了爹爹,不想再失去阿娘,面對娘親時分外乖巧。
她的變化柳薄煙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取出嶄新的玄青色衣裙為女兒穿好,沒忍住摸摸她的小腦袋:「守孝在心不在形,沖阿娘笑一笑?」
郁枝想了想朝她揚起笑臉,不復往日燦爛明媚,卻是這孩子能做到的極限了。
她悲從中來,摟著女兒輕聲一嘆:「娘的好枝枝啊。」
……
郁文一去,柳薄煙母女失去珍重的親人,季縈永遠失去她信重的好臣子。
但死人埋葬入土,活人還得向陽而生。
京都這年的春天來得溫柔迅疾,晃眼由春入夏,秋去冬來,冰雪消融,便又是一季春。
護城河水悠悠,楊柳抽新枝,於細微處煥發生命的蓬勃熱烈。
一隻繪著水墨畫的風箏高高飛上晴空。
皇城,後花園。
長陽小公主著鮮衣,踩錦靴,頭髮紮起,耳側碎發挽起完美映出瓷□□致的臉蛋兒。
春風一揚,陽光傾灑,端的是眉是眉,眼是眼。
不大的奶娃娃眉梢懸著一縷與生俱來的傲氣,像是前八輩子都在給人當主子,一雙葡萄透亮的眼睛,不說話都顯得極有排面,一旦笑起來,眼眉彎彎糅合這個年紀的純真和此身身份的矜貴,這等容貌氣質,年畫上的小仙童都比之不如。
小公主神情憂鬱地看向上空,蒼穹廣袤,唯獨她這一隻風箏,孤零零的,連個伴兒都沒有。
早知嬤嬤勒令其他人不准趕在今日放風箏,起初她只覺得嬤嬤霸道,她就一隻風景,難道能占了滿天位置?星星都不敢說夜夜能占滿天!
她又瞥了眼停在高空的水墨畫風箏。
孤零零的。
沒勁!
「不放了!」
軟白的小手丟下裝滿引線的絞盤,風箏乘風而起,自由地飛向更高處。
伺候在小公主身邊的嬤嬤聞之大驚,趕忙吩咐宮人收好風箏——上面那幅畫可是小殿下親手畫的呢!陛下見了都夸好!
天潢貴胄,脾氣比忽來的風雨還大,她當心哄著:「怎麼不放了?」
「你覺得有意思?」
「這……」
嬤嬤是宮中的老人兒,皇后娘娘素日裡都給她一分體面,面對小公主不輕不重的質問,她心裡一突,摸不清哪來的危機感,仗著殿下年歲稚嫩,下意識問:「殿下是哪裡不滿了?」
小長陽眼睛微眯,臉頰鼓著像是被氣到:「你看我孤零零的,有意思?」
她想要的是熱鬧!嬤嬤把她的熱鬧全趕跑了!她辛辛苦苦製作這風箏為的什麼?蠢材!
她才滿兩歲,帝後身上那種雷霆萬鈞的氣勢卻仿佛不用學,血液里天然淌著威嚴,這威嚴與年齡無關。王嬤嬤此時若再不曉得小殿下是惱了,這把年紀可就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電光火石間她額頭驚出一層浮汗,撲通跪地:「奴豈敢!」
長陽小公主沒理會她的下跪哭求,她人小,正是隨心所欲的時候,餘光一瞥瞥見宮人奉王嬤嬤之命欲收起風箏,登時火了:「拿剪刀來。」
她要剪刀,宮人不敢奉上。
「我的話你們也不聽了?」
還是仰春殿的宮婢取來金剪,小公主忽然一笑,走上前剪斷風箏線:「不要了,讓它飛罷。」
她不想孤零零的。
她的風箏也不要孤零零的。
王嬤嬤內衫濕透,明明是最溫暖怡人的春天,對上小殿下黑亮的眼睛她竟控制不住身墜冰窟。
打心眼裡來說半年前她就發現小殿下邪性,太聰明,小小的人兒心思比她伺候過的其他主子都難猜,再者誰家的孩子眯起眼來不聲不響的模樣氣勢能壓倒成人?
帝後寵孩子寵得沒邊了!
她一把老骨頭不想著榮養天年自發奮勇跑到長陽公主殿下身邊當奴才,腦子真是被驢踢了!
她心中生出悔意想著今日便向皇后娘娘求個恩典離宮,等她心念通明,抬頭哪還有那孩子的影?
她問左右:「殿下呢?」
婢子道:「回乾寧宮了。」
王嬤嬤臉色一白,忙不迭趕過去。
進了乾寧宮,小公主口齒流利、邏輯清晰地在阿娘面前告了王嬤嬤一狀。
「趨炎附勢,以為我會開心她把人趕跑?皇叔家的孩子她都敢趕,還有什麼是她不敢的?我看她也沒把孩兒放在眼裡,這樣的奴才,誰敢要?」
她言語故作老成,殊不知這般模樣最是說不出的可愛。
顏袖愛極她的女兒,拿了帕子為她擦拭鼻尖滲出的細汗:「你不是早知王嬤嬤不准其他人在御花園放風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