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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她每次見釉邇的畫,都覺得雙目刺痛,那些過分濃烈的色彩,曾在童年一次次衝撞她幼小的心。
「啊。」旁邊江依一聲低呼。
郁溪搶上前,按住她鮮血淋漓的傷口:「我帶你去醫院。」
江依本在聽郁溪和溫涵空說話,大抵不願打擾,低頭開始削一顆蘋果,不知怎麼走了神,切出好深一道口子,創可貼根本止不住血的程度。
「別去醫院了。」溫涵空拿起手機:「家庭醫生住得近,我打電話叫她過來。」
她找來張乾淨毛巾交給郁溪,郁溪按在江依傷口上,茶室一時間默默無話。
家庭醫生趕來的很快,看了眼江依的手:「快跟我過來沖洗。」
郁溪跟著站起:「我陪你一起。」
江依另一隻手柔柔按在她肩頭,反而像在安撫她:「我自己過去,你把該聊的事聊清楚。」
郁溪從溫家出來的時候,江依包紮好了手站在花園等她。
天近黃昏,溫柔的不是暮色,是江依本身。
郁溪心裡亂,走過去,貪婪嗅她身上的味道,又關心她的傷:「疼麼?」
江依晃晃裹白紗的手指:「看著嚇人而已,止了血就沒事。」
「我帶你回去休息。」
牽起江依的手往前走,卻被反向力道拖住:「不忙,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戴上口罩,在暮色掩護下打了輛車。
沒想到來到一住宅小區,下班行人拎著水果蔬菜,手裡牽著孩童笑鬧不休,郁溪剛從那不見天日的老式別墅出來,內心惶惶然生出割裂感:「這是來找誰?」
「你一會兒就知道。」
江依心裡有明確地址,帶她乘電梯上樓,按響門鈴。
來應門的溫和女人,懷裡抱著個五六歲小女孩,手拿一兔子玩偶,「外婆」、「外婆」叫個不停。
郁溪對上女人那張臉:「周醫生?」
剛才給江依治手傷的便是她,溫家的家庭醫生。
周醫生點點頭讓開門口:「進來吧。」
三杯熱茶,飄出氤氳菊花香,周醫生沉吟一下:「這話埋在我心裡快三十年,不說出來,作為醫者,確實寢食難安。」
江依與她抵肩而坐,默默握住她手。
她垂眸瞧著指間的雪白紗布,忽然意識到——江依是故意劃傷自己。
看來她心裡跟郁溪有同樣猜想,故意引來家庭醫生,又趁治傷時留下聯繫方式,事後私下聯繫,看能否獲知真相。
周醫生謹慎,這不是她自己家,而是她女兒家。
告訴郁溪:「我做溫家的家庭醫生三十多年,曾見過你媽媽。」
「她有比較嚴重的抑鬱症和焦慮症,一直在吃藥。」
「最後一次見,是當時還在世的溫太太帶著她,私下找我商量,說她腹中孩子不能要,她拼命反對,溫太太卻說,未婚先孕有損於溫家名聲,生下來也是野種,等她和自己兒子結婚,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其實哪裡是這樣呢?」周醫生無奈道:「無非是看不起你媽媽從小村里出來,一窮二白,不想讓她進溫家門,沒了孩子這個累贅,逼他們分手不是很輕鬆?」
「你媽媽想保下你,所以,她逃跑了。」
「溫家倒的確找了她很久,只不過想確認解決孩子這個累贅,你媽媽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郁溪心想,的確,祝鎮邊上那個小村,二十多年前交通和信息更為閉塞,她媽逃回那裡,反而安全。
從小區出來,郁溪望著垂落夜色的天幕,不像祝鎮外的溪邊可以瞧見星星,一片濃黑染在郁溪臉上化為迷茫。
似喃喃自語:「我一直以為她不愛我,不想要我。」
她小時候性子也倔,一次次被她媽冷待,卻又一次次貼上去,她永遠記得被她媽嫌惡推開,額頭撞在櫃角、溫熱鮮血沾染眼睫的觸感。
也記得她媽在她面前走入一條河,任憑她怎麼哭喊,也不回頭。
下雨漲水的河流湍急,等她跟著其他大人往河邊跑,已經來不及了,什麼都救不回。
江依貼著她胳膊,傳遞體溫:「我還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兩人打車回家,江依小心翼翼,從衣櫃深處翻出一件小物,套著防塵袋保護得很妥當。
告訴郁溪:「釉邇是我最喜歡的畫家,大概在葉家那段時間,我內心壓抑,她畫裡的狂躁和憤怒反而像能帶著人突破一切。」
「大多數畫都是行舟拍來的,我離開時沒帶走,唯有一幅,是我在國外拍賣會遇見,因尺寸小、又不是釉邇慣常的風格,所以競拍的人不多,被我順利拍了下來。」
世事諷刺,釉邇去世多年,人們像突然驚醒一般發現她畫裡的好處,每一幅遺作都能拍出天價,誰想到她生前在閉塞小村清貧一生。
「這幅畫不是釉邇慣常風格,我卻很喜歡。」江依輕聲問:「你準備好要看了麼?」
拉鏈嘶啦。
郁溪空咽了下喉嚨。
她很期待看到些什麼,又害怕看到些什麼。
一幅小小風景畫露了出來。
釉邇畫作以抽象風格為主,這幅在她的作品裡已算寫實,至少郁溪一個從來不肯研究畫的人,也能瞧出那是一灣清溪,在月光下潺潺流淌。
江依把畫交到她手裡:「我是無意間發現了背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