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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到學校上數學課, 數學老師正是夏嵐, 夏嵐平時走上講台, 目光掃過全班同學時,只會在倪未蓮臉上多停留兩秒,這天卻深深看了她一眼。
放學後她把倪未蓮叫到辦公室:「臉怎麼了?」
倪未蓮一臉不忿也沒什麼難過的樣子:「我爸打的。」
夏嵐:「幹嘛打你?」
倪未蓮挺倔的笑了下,腫著的腮幫子牽著一疼:「他讓我退學結婚, 我說退個錘子。」
夏嵐問:「家裡沒錢了?」
倪未蓮抿嘴不講話。
夏嵐握住辦公桌上的紅筆:「那, 我幫你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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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未蓮愣了。
在這之前, 她跟夏嵐是什麼關係呢。
她一直覺得, 是她單向暗戀夏嵐的關係。
她是班裡最聰明的學生, 她覺得夏嵐對她的偏愛也大抵因為此。
比如悶熱夏天她在辦公室做題,背後蒲扇扇起的一陣風。
比如冬日清晨的無人教室, 她抽屜里放著一顆糖。
比如自習課她舉手提問, 夏嵐走過來微微俯身作答, 垂在她手背的一縷發。
可這些關係都不足以讓夏嵐說出一句:「那, 我幫你出錢。」
她的意思是, 倪未蓮高中剩下的學費和大學的學費,她來出。
那是一個盛夏傍晚,微暗的空氣里有螢火蟲漂浮,把少女心中隱約模糊的東西,點亮到通明。
她鼓足勇氣對上夏嵐的眼睛:「那,等我大學畢業了,我來還你錢。」
夏嵐也溫柔對住她的眸子:「好。」
那是一個萬物含蓄的年代,兩人事關人生方向的承諾僅僅隱晦至此,什麼都沒說,又什麼都說了。
倪未蓮相信夏嵐什麼都懂了,她拿著那筆錢考上了邶城的大學,畢業後如約返回小鎮。
沒想到夏嵐失蹤了。
倪未蓮留在小鎮當了好幾年高中老師,再沒見過夏嵐。
她失望回到邶城,專攻學術,一直沒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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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未蓮講到這裡止住話頭,惹來郁溪追問:「然後呢?」
夏嵐笑道:「然後,時間就過了四十年。」
郁溪不是不驚訝。
在她剛剛走過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四十年,幾乎是個過分漫長的概念。
夏嵐告訴她:「過了四十年,我已經六十多了,那年我查出一個腫瘤,懷疑是癌,才想著到邶城找小蓮。」
她也一輩子沒結婚,當年她把她媽給她當嫁妝的錢給了倪未蓮當學費,她媽知道了她這份心思,做了一份倪未蓮寫來絕交的假信。
夏嵐溫柔,但驕傲,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去找倪未蓮求證,直到今天她才終於可以笑著說:「我為我的驕傲付出了代價。」
四十年人生在掌心蹉跎。
再見面,她們已是兩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夏嵐四十歲時遭遇一次重大車禍,從此不再能離開輪椅。
人生遺憾了什麼,又圓滿了什麼。
包裹著奇蹟發生的那個內核,始於她們從未忘記對方。
郁溪覺得感慨:「這故事在電影裡都不能被提及?」
「是不能。」倪未蓮道:「但有一幕。」
倪未蓮在小鎮當高中老師時,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她教鞭點著黑板上的數學題,敦促著講台下昏昏欲睡的學生。
小鎮的教室外有蟲鳴,有蛙鳴,惹來倪未蓮眼神瞟向窗外。
瞬時愣住。
窗外是曾經教過她的高中老師,透過窗口對她笑,再一恍神,老師的身影又消失了。
倪未蓮感慨:「我看到劇本中這一幕時驚訝極了,編劇不知道我的故事,只把這當作鄉村教育事業代代相傳的縮影。」
「總結起來,我和夏老師的故事,濃縮為電影裡我望向窗外的那一眼。」倪未蓮轉向江依:「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吧?」
江依點頭:「我明白。」
若那一眼訝異、繾綣、懷念,閃動崇敬又莽撞的光,會不會讓銀幕之外的有心人,敏銳捕捉到這兩人之間曾發生過什麼故事。
倪未蓮點點自己的眼睛:「我要找一個眼裡有故事的人,而你有。」
江依:「我會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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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倪未蓮家出來,郁溪牽著江依的手,格外沉默。
江依輕晃晃,應和身後小院的藤蔓擺動:「在想什麼?」
「我們的故事、倪教授的故事。」郁溪道:「分明都改變了幾人的一生,在電影裡卻竟不能有展現,真荒唐。」
「環境如此,需要更多代人去努力。」江依柔聲安撫:「但至少現在,倪教授在電影裡留下了那一眼。」
「那我們呢?」郁溪悶道。
「我們也會找到自己的方式,在電影裡留下痕跡。」
本以為這大人捭闔式的話語,不會讓年輕莽撞的郁溪滿意,但郁溪點點頭聽了進去:「嗯。」
她們聽完故事,在倪未蓮家消磨了一天,喝茶吃飯,甚至下了幾盤棋,看倪未蓮和夏嵐相處,慨嘆時間是殘酷的遊戲,卻又給人留下千迴百轉的溫柔。
這會兒夕陽斜斜映在兩人頭頂,美得像曾經的遺憾故事。
江依指尖在郁溪手背一點,幾乎有電流滑過。
郁溪在那陣隱約的酥麻里聽江依問:「真哭過?」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