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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平日裡不用琴,卻並非不能彈。
更何況石青璇的簫聲中暗合的是禪境,像是由專門用以抵禦魔音的一種樂音節律之中衍化而出的,而時年為研究嫁衣神功的禪宗心法境界,本就對此種意境有所鑽研,如今指尖撥出的音律也正應此道。
石青璇的簫聲是她的武道外化,時年的琴聲又如何不是!
簫聲高亢的節拍之中,琴聲便轉為幽微,卻是一片山清月明,微風過境的天地寧靜,簫聲轉弱,琴聲中則鋪陳出了敘述性的曲調,人間燈火,凡塵瑣碎化作一縷清音,簫聲便是這片喧鬧中升華出的一片淨土。
在簫聲與琴聲都一道轉為收尾的音調之時,每個音符都仿佛是驚濤駭浪中平穩行進的小舟,最後回歸到明月之下的扁舟一葉,從江上迷霧之中靜靜地行駛過去。
明明琴聲和簫聲都已經止住了,在場之人卻久久沒能從這琴簫合奏之中掙脫出來。
直到王通的一聲輕咳打破了平靜,才讓人忽然有種如夢初醒之感。
「石小姐一曲奏罷,這天下還有什麼樂曲能入得了耳!更難得的是,今日的客人之中竟有此等雅士能與之相合,石小姐簫藝本不在你母親之下了,在琴聲共鳴下更是仙音遺世,不枉我舍了這張老臉也要請來石小姐演奏。」
他目光又轉向了時年的方向,青衣的小公子姿容已是不凡,如今指尖方從琴弦上收回,更是讓人覺得平添了一份魅力。
「不知道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又如何稱呼?」
時年決定玩把大的。
要從石青璇著手,便是要試圖引出在她身後的石之軒,但也不排除一種可能性,這位跑去玩顛覆隋朝遊戲的邪王對自己的女兒並沒有那麼關心,那麼連東溟夫人都猜測的她極有可能是魔門陰後之徒的身份便可以拿來用了用了。
再乾脆一點,把姓氏也拿出來用一用好了。
「山野之人,來歷不足掛齒,在下祝時年,打擾石小姐獨奏雅興,還請勿要見怪。」
時年覺得這名字起得很穩妥。
下一刻,一道輕柔的女音就像是簫聲尋覓不到來處一般,浮動在了在座之人的耳邊,「公子武道之深,已是世間罕見,樂理與禪境相合更是不在青璇之下,如何能說得上是打擾。」
她話音剛落,這人群之中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了一句——「這小白臉也配稱得上是武道高深?」
時年循著說話的聲音方向望過去,正看見個相貌陰柔的青年,身上背著把霜青色的長劍,用不善的眼神看向她,像是對她上來搶盡了風頭深表不滿。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再多說兩句,已聽到有人來了句「起碼比你強。」
時年忍不住輕笑了聲。
她發現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還在跟她鬥氣的單婉晶。
上首那衣衫襤褸的黃山逸民也同樣搖頭嘆氣道:「陳大當家慎言吧,這位小公子的武道修為恐怕還在老朽之上,方才那樂音便是心境,他走的是禪宗一道的破境之路,內息與心境早已融合,他便坐在那裡,連老朽都無法感知出他的所在,你又有何資格質疑他的本事。」
「沒想到今日除了能聽到秀心之女的簫音,更能得見此等青年才俊。如今這江湖是年輕人的天下了,老朽將自己的劍術命名為沉沙劍法倒也恰當,恰當得很。祝公子,請不必在意青霜派大當家的話。」
時年此刻已經將琴交到了徐子陵的手中,自己的手裡又是那摺扇輕搖,「歐陽先生說笑了,祝某初出江湖,聲名未有遠揚,陳大當家質疑在下的實力實在不奇怪。陳大當家若是想來找在下一試,在下也樂意奉陪。」
她話至此刻,忽然目光如電地朝著青霜派陳元致看去。
這一眼對視之中,陳元致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兩團猝然燒灼起來的火焰,躍動在這青衣公子的眼眸之中,他悚然一驚,幾乎要急退出去。
但只往後踏出了一步,他便已經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兩方的對壘之中處在了下風。
歐陽老先生和石小姐的眼光確實沒出錯,這祝公子果然並非是個善茬!
現在這已然實力得到了證明的少年公子,又收回了凜冽的目光,起身朝著一個方向拱了拱手,「石小姐,在下冒昧,既然方才有琴曲相合之誼,不知可否得見小姐真容?」
跋鋒寒越看越覺得,時年跟中原那些紈絝子弟的做派像得不得了。
偏偏這才被他以妖女暗中稱呼的姑娘,憑藉著一手出神入化的琴音成功博得了包括石青璇在內的所有人的好感。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為何時年在看到他的口型之時,會露出這樣一個奇怪的笑容了,因為這妖女的稱呼於她而言說不定還是個喜聞樂見的揭穿本質的說法,而其他人都自有被她糊弄過去的辦法。
今日秋高氣爽,晴光正好,將她那張臉越發映照得純然無暇,分毫也看不出什麼異端之相。
跋鋒寒甚至要開始懷疑,他之前見到的中原人是不是還不夠高級,否則為何一個祝時年就讓他屢屢懷疑人生。
好在這位石青璇小姐顯然沒有被美色所迷惑,那道依然聽來輕柔而甜美的聲音再度開口回道:「祝公子琴音天下一流,青璇本該現身相見才對,但現下青璇有要事在身,相見爭如不見,既然已經尊奉了母親遺命,前來為二老演奏一曲,此間事了,便就此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