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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與此前相似的青刀著火,有那麼倏忽間凝定在空中,卻又猝爾加速落下。
但落下的並非一人一刀,而是一種讓人覺得本不該在這樣直來直往的刀手的刀中所表現出的意境,一種明月江山、燈火人間的畫卷,將漫天席捲的兩方刀氣都包裹了進去。
時年很難形容在這一刻她所感知到的東西。
那日在三合樓上因為與關七一戰的後遺症她突然陷入的頓悟與此刻有些相似,但更像的是她覺得在這一刀,或者說是千萬刀的流光飛落中,她好像又一次感覺到了當日所能感覺到的在關七周身瀰漫的虛空之力,一種仿佛潛藏在她身體裡經年不曾使用的特殊真氣,也在此時完全籠罩住了她右手的那把刀。
她近乎本能地將這把刀送了出去。
燈火人間的意境裡,要看清這把刀的所在實在是太難了。
更何況它蘊藏著時年人作刀意的精神牽繫,幾乎在那幅圖卷之中跳躍而過,上一刻它還在一朵煙花璀璨之中,下一刻便已經跳躍到了宋缺的面前。
那是一把何其纖細而窄小的刀,但在這刀身接近中,宋缺卻仿佛看見那一片奇景都不過是幻象,化作這一刀拖拽而來的尾巴,又盡數收攏在那一刀驚破長夜的星火里。
它周身震盪的氣浪中,夾雜著一種讓人覺得觸之即碎的力量。
但宋缺的刀是天刀!
他明知道在這一番雙方皆因為對方展現出的實力而做出的突破中,這個太過年輕的刀客用天下首屈一指的天賦完成了更高一層的長進,他依然不會在這一刀下認輸。
可惜那把小小的,不知道是什麼材質打造的飛刀撞上了他手中天刀之時,一種要將他手中的刀打落,更是要將他本人一道打落塵土的力量,從那一弧被月光點綴出星輝的刀尖上傳來,讓他幾乎無法克制住自己胸口的憋悶,嘔出了一口鮮血。
一隻纖細的手正在此時握住了刀尾。
全然消散的幻象中,只剩下了她的那一雙眼睛裡仿佛還有一抹夜空燈光在蔓延,但她的氣息微弱得像是一抹隨時會被刀風熄滅的燭火,
天地之間唯有那把刀——
那把作為她的武器,更是刀意外化的短刀,又在這頃刻間加速,將他整個人連人帶刀地砸了下來。
後背觸地的劇痛讓他險些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刀。
宋缺平生還未遭逢過此等敗績。
他二十多歲出道,上來便是對戰比他年長一輩的高手,從霸刀岳山手中悍然奪走了天下第一刀手之名,更是名號天刀。
而後他在磨刀堂中苦心孤詣鑽研刀法數十年,卻竟然在出山的第一戰就輸給了一個年紀或許還未滿雙十的姑娘。
但宋缺的心中並無怨懟可言,他也並非沒有在這一戰中有所收穫,只是他的對手當真是詮釋了何為天縱奇才而已。
她最後落下的那一刀里,刀比人更加搶眼,也將一種更趨近於天人合一的意境鋪陳在了他的面前。
他輸得不冤!
所以現在這把青刀擱在了他的脖頸上,在他那張比來時蒼白,上面更有零碎刀口的臉上,仰頭看向那執刀的少女的時候,也只有一片望去平靜的神態,仿佛是一把刀在收刀入鞘之時所展露出的內斂。
他也總算有了時間認真地打量這個有本事將刀抵住他的脖子的姑娘的臉。
慢著,這張臉……
宋缺的眉頭忽然一跳。
此刻月光恰到好處地將她的臉映照得分明,不像是方才她橫空殺出來的時候,大半的臉都在陰影之中,宋缺陡然意識到——
這姑娘若不是當年他和祝玉妍協定之下有的那個孩子,他天刀宋缺的名字今天就倒過來寫!
第219章 (一更)
宋缺本以為當年與祝玉妍之間所做的交易, 只是個一錘子買賣而已。
那年他正逢刀法精進閉關之時,慣來宋閥成水火之勢的南海派晁公錯卻又一次將主意打到了他的頭上。
在他擊敗霸刀岳山之後便沉寂下去的南海派捲土重來,對宋閥而言絕非是個好消息。
祝玉妍以陰癸派替宋閥出手為代價, 要他在閉關結束後給她一個繼承人。
這實在是個聽上去荒謬至極的交易, 但對宋缺來說並不算吃虧。
武道精進的契機向來玄妙不可捉摸, 於他而言的意義遠勝過江湖上多出一條他與祝後的花邊新聞,有可能造成的影響。
而那個孩子不屬於宋閥, 完全歸屬於祝玉妍, 更不能算是什麼問題, 畢竟宋閥之中絕不會接受一個擁有鮮卑血統的孩子。
陰癸派與南海派之間出手交鋒, 反而是個擺在明面上的對對方的損失。
宋缺自認不是個會在交易上占便宜之人, 所以他又做出了一個額外的補償約定——倘若將來這個孩子遇到了什麼危險, 以他天刀宋缺個人的名義, 將會出手幫一次忙。
僅限於救人。
雖然他很快就發覺, 祝玉妍是何等精明的人。
身為魔門那一代中的代表性人物,她吃了石之軒那裡一個大虧便已經足夠她多長几個心眼了,又怎麼會在交易之中看似讓了宋閥一步。
以宋閥的本事自然在事後能發覺祝玉妍與東溟派之間的聯繫。
巧得是, 東溟派與南海派之間也並非是什麼和睦的關係。
與其說祝玉妍是在為了跟他做這個交易而出手示好,不如說是她本就要為了另一個人而對南海派出手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