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頁
李玉函作勢抹了把眼淚,不出所料地看到了父親本已經呆滯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壓制著的怒火,那種眼光隱約可以讓他想起自己年幼的時候看見父親執劍之時的樣子,這便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劍客啊。
他怔怔地看著自己憔悴清瘦的父親,又喃喃道,「我忘了,您當然想看到自己的劍陣能發出怎樣的威力。」
李觀魚被按照他們商量好的那樣推到了庭院之中。
此時正是五月,擁翠山莊的擁翠與這庭院之中的翠竹相合,縱然此時是日頭正盛的午後,庭院中的竹影也為此地增添了一份清幽。
可庭院之中並不幽靜。
李觀魚看到了庭院之中的很多個自己的老朋友,七年的時間足夠這些老朋友和自己一樣變得蒼老,但他們總算還拿得動劍,人未動劍氣已經充盈了整方天地,那正是他岔了氣之後無數次想要抬手做到卻做不到的。
被六人圍攏在中間的並不像他所想的,即便玉函說是個拿刀的姑娘,也該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才對,她年輕得過了頭,被日光映照得越發銳氣逼人的眉目中還帶著幾分容貌未曾長開的稚氣,恐怕連二十歲都不曾到。
他那乾澀的眼眶中眼睛微動,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她手中的刀上。
以及那執刀的手上一對銀絲纏繞的手套。
李觀魚始終認為追尋劍道也並非硬要讓自己用最簡陋的劍,過最樸素的生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未嘗不是一種習武的方式,他從這個小姑娘身上看見了兩件神兵,也從她身上感覺到了那種暗流涌動的內勁。
怪不得帥一帆會輸,這已經不是個可以用常理來界定的天才!
但那又如何,劍道一途上他自認自己苦心鑽研的成果絕不會輸!
帥一帆、蕭石、凌飛閣、鐵山道人等人整整研究了兩天有餘,將這套劍陣融會貫通,所以他們此時當然站在最應該站定的那個點上。
李觀魚恨不得自己也能取代那個他並不認識的黑衣劍客加入劍陣之中,可惜他的軀殼與靈魂像是完全割裂的兩塊,只能看著那年少天驕揚刀輕喝,「請吧。」
李觀魚在打量時年的時候,她其實也在打量著這位在薛衣人之前成為天下第一劍客的人。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盞在風中隨時會熄滅的油燈,但當他看到面前的劍面前的人,這油燈之中最後積蓄的能量盡數燃燒在他那一對空茫茫不知道在看哪裡的眼睛裡。
一層灰暗的殼子下面嗶啵作響的火化掙扎著要爆炸開來。
明明心有劍道,卻無法執劍,這對任何一個劍客來說都是一種絕對的悲哀。
所以她必須贏!必須打碎他曾經創立下來的豐碑!
等她說出「請吧」那兩個字之後,她也無暇去顧及李觀魚的感受了。
這確實是一座無與倫比的劍陣。
時年此前說過,凌飛閣受制於雙手劍的習慣,鐵山道人被手下留情的念頭所困,她還沒說的是,這些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練劍的年限更是不同,要做到六人一體,氣機盡數繫於這劍陣之中,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可當一把把劍從劍鞘中拔/出來的時候,蕭石的玉劍也好,鐵山道人的銅劍也好,又或者是那或許便是雄娘子的黑衣劍客手執的如他人一般不起眼的劍也罷,在此時只有劍光鏗然如一。
絕沒有哪個劍客為了在其他幾人之中顯出自己劍道更加精進的一面,而讓自己的劍勢冒進三分。
所以這六人劍陣在頃刻之間化為了一道劍氣的羅網。
司徒靜不自覺地握緊了身邊曲無容的手。
她覺得自己好像比時年本人還要緊張。
因為這青衣少女身處其中,抬眼之間卻是人刀如一。
竹影里的青光在她腳下游移,又好像在動的是她本人這一道青影,日光里令人迷眩的重光讓在一旁圍觀的李玉函幾乎看不見她是如何移動的。
而原隨雲聽到了。
他聽到在六道劍光糾纏的牢籠朝著她落下來的時候,她的四把飛刀被每一把刀鋒之後的懸絲牽繫,控制著方向,絲線和飛刀都快到讓人懷疑那發出的破空聲是真是假,但四把飛刀與四把長劍撞擊發出的聲音卻是實打實的。
剎時間可怕的內勁從她脫手的飛刀之上爆發開來。
這四把飛刀好像只是將四把劍撞偏了分毫,卻已經足夠這身法奇絕的少女從縫隙之中游魚一樣穿出。
但她不是游魚,她是鷹隼!
在這四劍對四刀之中,她那雙戴著銀絲手套的手握住了兩把劍——
黃魯直和凌飛閣的兩把形制上看不出特點,卻顯然都是名家打造的劍!
她確實沒有像其他跟黃魯直交手的人一樣,問他的下一招會是飛鳥投林還是玉女穿梭,但是她知道他是一個突破口。
因為她的掌中熾火勁氣蔓延,死死地將兩把劍本應該卷帶起來的漫天銀光,都鎖死在了這一掌天星之中。
黃魯直的面色一變,但他來不及去想她這一招掌法到底是誰所教,只能讓長劍在她的掌心發出一道拖拽的聲響。
一個劍客怎麼能劍鋒受制於人。
但時年本就沒打算控制得住兩把劍,她要用刀破陣,武器當然不會是掌。
她只是借著對方那本能拖拽後退的力道,人已凌空前翻而起,飛袖流雲與衣袍翻飛之中,誰都沒能看清她的四道飛刀是如何收回的,只能看到這齣手刀光震盪,恍若驚天之箭的飛刀已經又一次地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