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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街道上一層鋪落的斜暉,總容易讓人想到什麼日薄西山末路窮途之類的詞,但是對時年來說大約不是這樣。
這一片暖色調對她來說便是個好徵兆。
在她擊敗上官金虹和荊無命,在他們的搏命一擊中,讓自己的刀法更上一層樓便是在這樣的一個黃昏,現在她和身體狀況好了幾分的蘇夢枕一道去見狄飛驚,也是他們這邊占據的上風。
要說日薄西山的,大約只能是那個現在離了手下得力幹將在身邊的雷損。
他即將迎來拒馬溝青天寨原本的主人,以及當年可以協助雷卷開創小雷門,更能與眾位寨主一道將連雲寨發揚光大的戚少商,可不是什麼對他來說的好消息。
雷損身邊的武功好手,在當年伏擊雷震雷的一戰中幾乎損失殆盡。
但凡他身邊還有個如雷動天這般的武功好手,時年都不會覺得他們現在找上狄飛驚,甚至已經不能算是談判,而只能說是單方面的威脅。
威脅狄飛驚趁早放棄抵抗,也免得這個心機智謀和在勢力中能擔得起如楊無邪一樣位置的二把手人物,在最近本就混亂的局面下,再給他們添上一點或許真有機會改變戰局的麻煩。
好在他現在已經被金風細雨樓的人給圍堵在了樓上。
當然以他當日救走雷損時候用出的大棄子擒拿手和眼刀技法,這些人並無可能當真就擋住了他的去路。
但京城裡想要雷損永不翻身的人,排在頭號的甚至不是金風細雨樓。
他在此時暴露身份並無好處,甚至有可能連城都出不去。
所以這面容清俊中帶著三分寥落清冷的青年,乾脆就這麼端坐在了茶樓之上,絲毫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他安靜地給自己沏了一壺茶,坐在那裡品茗,直到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
以來人的功夫,他們的腳步聲完全可以很輕,所以這只不過是他們想要傳遞給他的信號而已,果然他很快便看到了時年和蘇夢枕並肩走過來,坐在了他的對面。
這其實是蘇夢枕第二次見到狄飛驚。
上一次便是這位傳聞中並不會武功的低首神龍,一出招便限制住了時年的動作,更是聯絡上蜀中唐門,利用唐門與雷門之間的恩怨,將作為雷門叛徒的雷損給救走了。
比起七年前,他只是看起來稍微成熟了些,但那種瀟灑雅致,又透著幾分讓人一眼便能將他與其他人區分開來的氣質,即便當年他跟著雷損以一個落敗者的姿態退走,如今捲土重來的時候依然沒有什麼區別。
他的脖頸斷了,這是他並不需要說,也能看出來並沒有找到什麼名醫能治好的樣子。
所以現在在看到兩人前來的時候,他為了表示禮貌而抬了抬眼,在那雙眼睛裡依然未變的是露出發藍的眼白之時,裡面流露出冷光照影的明利漂亮。
這依然是個讓人見了都忍不住嘆息,脖頸折斷實在是上天對他的不公正,也好看得讓人一見都知道他是狄飛驚的青年。
在他的手指上戴著個原本並不應該在他手上的扳指,此刻和茶盞之間發出了一聲清越的撞擊聲,先一步打破了平靜。
「請見諒,我無法抬頭來說話。」狄飛驚開口道。
他的手和眼睛一向都是他的武器,但絕不只是因為他的手要出招,他的眼睛也要用來出招,而是因為他的手要用來處理一個勢力的事務,他的眼睛要用來評判這支勢力的敵人的狀況。
而現在,在這兩人走來的時候,狄飛驚留意到蘇夢枕今日的精神狀態好得出奇,他雖然跟他見面的機會也不過就是這兩次,卻也知道蘇夢枕的病症並不尋常,是那種誰見了都要懷疑這傢伙為什麼還能活著的病。
但現在他的呼吸聲中,並沒有那種仿佛拉風箱的殘破滯澀感,就仿佛一夕之間有人用布將一塊蒙塵的台面給清理乾淨了。
而時年,當年他便看不清她的底細,如今則是完全看不出她的功力深淺了。
想到他趕來京城的理由,和他站在六分半堂當年安排給她的房間裡故地重遊的時候心中所想,狄飛驚突然覺得有些悵惘,只是他氣質本就偏向孤寞,讓人一時之間也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到這種變化。
「我聽說雷損是將你從馬棚里提拔上來的,而你一朝有了本事,便將那匹踩斷了你脖頸的馬,也是當時已經成為雷損愛馬的那匹馬給殺了,當然你現在抬不起頭來倒不是因為當年的傷,而是你修煉的武功讓你勢必要有這樣的一種幾乎不可轉圜的傷勢。」
蘇夢枕接下了他的話茬。
雖然時年覺得,他這麼一開口拉的仇恨可不小,不過這種上來就戳人肺管子的談話方式,確實也是蘇夢枕的做派。
狄飛驚好像絲毫也沒有受到蘇夢枕此話的影響,他指腹按著那枚其實是屬於雷損,也是代表了他此番來到京城的談話完全可以代表雷損意思的扳指,低垂著的面容上只有一種過分的平靜。
「你有什麼話大可以直說。」
狄飛驚沒有跟蘇夢枕客套的意思。
雖然他語調溫柔而禮貌,但跟著雷損做事多年,更有那幾年在外的打拼,他比誰都清楚,現在看起來和平的談話局面中,潛藏在水底的刀光劍影,只不過是暫時還沒有搬上檯面而已,何況在他的行蹤被發現的時候,他們便已經先輸了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