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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個於小寒山,一個於神針門開宗立派,倒也算是意外發展, 不枉此生。
眼前這位病氣過重的年輕人自稱姓蘇,若還猜不出他的來頭,神針婆婆就白在江湖上混這些年了,這恐怕正是蘇遮幕的獨子。
王小石也忍不住想嘆氣了。
「拜訪織女前輩」這六個字說的明明白白, 神針婆婆顯然也沒有反駁的意思, 也就意味著他的稱呼並沒有出錯。
可按照師父的描述, 織女前輩至多也不過四十出頭而已,但現在在面前的神針婆婆,卻儼然是個六七十歲的樣貌。
王小石江湖經驗不足,並不代表他分不出別人有沒有易容。
這種明明找到了人,卻不知道還應不應該開口的情況,實在讓他這個今年也不過才十五歲的人感覺相當難辦。
他尋思著自己是不是應該說兩句俏皮話讓氣氛活躍點,然而打破僵局的卻是蘇夢枕——
他突然掩唇重重地咳嗽了起來。
時年的醫術至多讓她在行走江湖的時候分辨分辨毒藥傷藥,算是雜學裡摸了個底,卻也聽得出來,他這驟然發作的咳疾絕不可能只是因為這冬雪天氣受寒而已。
他咳得很重,恐怕是經年累月的痼疾。
原本就因病氣顯得瘦削的臉,因為這劇烈的咳嗽,那層單薄的肌肉仿佛是在抽搐,太陽穴位置的起伏牽動著臉上的青筋跳動,連帶著握著手中白帕的手指也在痙攣,讓人幾乎懷疑他會不會直接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但在咳嗽止息的時候,黑衣大氅沉重,也能看出他把脊背挺得筆直,眼神也依舊孤傲清明。
只是臉色看起來又蒼白了些。
「進來坐吧。」神針婆婆看他這個樣子都不敢讓他再在雪地上站。
雖然聽聞當年蘇家受「天下第六手」所害,這孩子尚在襁褓之中被十五上人搶了出來,仍舊是中了一掌,但沒想到人是活了下來,卻是個這樣的狀態。
「叨擾了。」
進了神針門的會客廳,蘇夢枕也沒把那件外披脫下來,落座後他不動聲色地朝著王小石那造型奇怪的武器看了眼。
這兩個年紀比他小的訪客,一個已經展現出了精妙絕倫的身法和罕見的模仿天分悟性,另一個內功造詣尚在那個女孩子之上,想來也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不知道是不是惦記著京里的情況,遇到這樣的少年俊才,他不自覺地先注意了起來。
「我跟你師父也有十幾二十年未見了,她身體可好?」神針婆婆問道。
蘇夢枕的表情柔和下來了兩分,「師父身體尚好,我出山後有小師妹跟在師父身邊修習,也不至於寂寞。師叔近來也登門了一趟,陪師父手談了幾局。」
像是怕自己這話中有缺漏,他又解釋道,「師父收的小師妹是……」
「我知道。洛陽王溫晚的女兒。」神針婆婆打斷了他的話。
她如何不知道。
她和天/衣居士的兒子許天/衣此時正在溫晚溫嵩陽的手下,既是溫晚看好當做未來的得力幹將培養的,又算是他的親傳弟子。
溫晚將小女兒送到交好的紅袖神尼那兒學藝,在許天/衣寄回來的信中有所提及,其實不需要蘇夢枕多加解釋。
但時年不一樣,她對此地江湖局勢的了解,僅限於臨時打聽的關於神針門的一點消息。
此時神針婆婆自覺跟蘇夢枕的談話不過是閒談兩句,沒避諱著他們,正好讓她豎著耳朵,將他們話中的信息一字不落地記下來。
假若她只是想安全度過這一年,那她大可以裝成個沒什麼本事的書生樵夫小販,一邊遊歷山水一邊記錄風土人情,以她帶來的財富甚至可以找個僻靜的角落添置一座宅院,但她一落地便先奔著神針門來了,顯然不是那樣的打算。
或許她骨子裡的冒險精神便是一團引而不發的熾火,否則她當時也大可不必為了高亞男一句話遠赴大漠。
「正是。」蘇夢枕頷首應道,「此番入京前,師父讓我先去洛陽一趟拜謁洛陽王,念及織女前輩,便讓我順路走一趟,看看有無口信需要捎帶。京城近來有亂象,好在洛陽局勢穩定,前輩倒不必有所憂慮。」
神針婆婆的表情變了變,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小兒天/衣學藝未精,倘若遇上只叫他少摻和些事便也罷了,前些日子該送去洛陽的都已經托人帶去了,恐怕你這算是白跑一趟了。」
怎麼會是白跑呢。
蘇夢枕心細如塵,自然注意到了被神針婆婆說是一對姐弟,實則在他看來未必如此的兩人在此時的反應。
王小石在聽到「小兒天/衣」這四個字的時候,說不上來是糾結還是頭疼的表情,仿佛神針婆婆有個兒子是一件讓他覺得難以接受的事情,他年紀尚小還沒學會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便讓他看出了端倪。
什麼樣的人會在意這一點,實則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而又是什麼樣的環境會養出那小姑娘這樣的性格。
她看起來坐姿閒散,更是一隻手托著側臉,乍看之下對他們的談話內容不感興趣,眼神里卻還有幾分興味。而這樣的一個姿勢本該讓人覺得稍顯放曠,卻未改她身上的貴氣,明顯出身不低。
在聽到他說京城有亂象之時卻眼神微動,偶有些許茫然。
她這可不像是與京中勢力有關的樣子,簡直像是個求知好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