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頁
光是見到石之軒這五十年難得一見的慘狀,都夠祝玉妍反覆欣賞,上下觀看,確保自己絕不錯過一個細節了,就連魯妙子那個當年因為邪帝舍利跟她結仇的傢伙,她都暫時沒這個空去管,哪裡還有空去看宋缺身上有沒有傷。
她跟那個傢伙之間頂了天就是個正規交易,又不是還講感情的那種,才沒這空來個老情人敘舊。
時年說起來,她才恍惚意識到,似乎她見到的宋缺確實不如當年那般意氣風發。
若說是因為蟄居嶺南十數年反而磨掉了他鋒銳的爪牙,祝玉妍可不會相信。
這人只要有刀在手,便是個十成十的狂生,甚至敢跨越將近四十年的年齡差去跟寧道奇叫板。
「他這應該是將近二十年來第一次對外的出手,沒想到也會輸在你的手裡。」祝玉妍越看越覺得,時年當真是她的好女兒。
她這數十年間的積怨都被清理一空不說,還稱得上是揚眉吐氣了。
宋缺當年補充的那句若是這孩子面對什麼生死險境,他會前來救上一救,現在看來倒是派不上了,反而他自己要先把這天下第一刀手的名號給讓出來。
「那你開不開心?」時年忽然問道。
祝玉妍心跳幾乎一滯。
她猛地朝著時年看去,這依然托著腮,看起來有種漫不經心的懶散的少女,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那雙有點像她,也有點像宋缺的眼睛裡含著一縷神采鮮活的笑意,這眼波中甚至可以說藏匿著幾分包容和溫煦之意。
她陡然驚覺時年會問出這話,也就意味著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宋缺跟你說的?」祝玉妍問道。
這是她覺得最有可能的情況。
她都認得出這是自己的孩子,時年從容貌到對刀法的掌控都與宋缺相似度極高,祝玉妍覺得宋缺但凡不是個瞎子就不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他們之間是有協定不假,但祝玉妍已經見到了太多總覺得孩子便是自己所有物的男人,會懷疑宋缺也像是這樣的情況,用自己宋閥閥主的身份將時年給騙走,好像並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他。」時年搖了搖頭,「他只問了我的名字而已,是我自己猜到了,以及還有一個人,不,或許應該說是一個東西告訴我了。」
祝玉妍原以為時年會說,是那個在她手上的記號,卻忽然聽到她開口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那面鏡子。」
她怎麼會忘記那面鏡子!
若非是那傢伙帶著和氏璧而來,她也不會與自己的孩子分開,所以她也曾經將印象之中那面鏡子的形狀圖案都勾畫下來,在魔門的內部情報網絡中傳遞,力求能在有人再次見到這面鏡子的時候能將它送到自己的面前。
可惜這一個線索也始終沒能讓她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那面鏡子在我手裡,他其實告訴了我不少東西。若是沒有他……」時年將手搭在了祝玉妍的手背上,「我也無法在這個年紀便達到大宗師的武學境界,更不可能再一次見到——」
「見到娘。」
在她和宋缺等人重返襄陽的時候,見到祝玉妍的那一刻,從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派異常鮮明的護短做派,讓時年意識到,她雖然已經習慣了沒有父母在身邊,有師父就已經足夠了的日子,但這個母親並沒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甚至連認親也受制於時年表現出的強勢行徑。
這對祝玉妍來說,也未嘗不是一種不公平。
祝玉妍的表情像是在聽到那一個字的瞬間就進入了石化的狀態。
二十多年前東溟夫人離開之後,她就再也沒聽到過這個字,時年更是在還沒能開口說出這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因為那場意外被帶走了。
「你剛才叫我什麼?」
時年握緊了她的手,「我說娘,我並沒有不認您的意思。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了。倘若有些事情是不可抗的,一定會有這樣一個峰迴路轉的經過,只要結果是好的,那便沒什麼關係了對不對?」
祝玉妍的反應似乎有點過於激動了。
時年的話音剛落,她便猛地站了起來。
「你說的對,所以你既然想儘快坐上魔門聖君的位置,那我也不必因為擔心宋缺在此地拖延了。」
祝玉妍顯然是個行動派,別人與女兒闊別將近二十年,不來個抱頭痛哭,互訴衷腸,打聽女兒過去的經歷,都不足以彌補這中間缺漏下來的時光,可祝玉妍不一樣。
她當即拽上了傷勢才被時年治癒,內傷壓根兒就沒好全的石之軒,踏上了前往太原的路。
時年其實還挺適應這種相處的。
她和祝玉妍之間雖有仿佛是母女天性的那種天然親近,但真要互相傾訴一個女兒和一個母親之間該說的話,她好像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了。
還不如像是現在這樣,兩人都在奔著相同的目標各自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而對祝玉妍來說,給女兒打工的事情能叫打工嗎?那叫增進感情。
宋缺本以為祝玉妍好歹會跟他交流兩句養女兒心得的,誰知道先是迎來了她那防狼一般的眼神,又在第二日便得知,先前說著要推遲兩日出行的祝玉妍已經不在襄陽城內了。
他發覺自己可能從當年到如今都不曾看透祝玉妍的想法。
本著既然沒什麼事可做,不如去找女兒交流交流感情的想法,宋缺整理好了儀容,在錢獨關的宅邸中找到了時年,不過她此刻正有接待的客人,還是魔門中地位不低的客人,他也只能先靜立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