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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官府辦案,這老太太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姓夫婦的寶貝兒子五歲。
六年之前,這二人成親,媳婦也的確很快就懷了孕,只是生了一個女兒,他們家窮苦,不想要女兒,於是就把剛出生的女兒扔進尿盆里溺死了。
這老太太滿口都沒有牙,一張口,像是一個黑洞洞的洞口,她陰惻惻地道:「說不定啊……那孩子會生這種怪病,是因為那死去的女孩回來投胎了呢。」
展昭心中一跳。
他沒有多言,只是淡淡道了謝,又去了燕家。
燕家的事情就不宜去問那富戶了,還是問家裡的丫鬟下人會好些。
燕家世代單傳,燕少爺可是獨苗。
此時此刻的世代單傳,指的乃是世代都只有一個兒子,至於女兒,是不算在「傳宗接代」的列表之中的。所以世代單傳,也有可能會有女兒。
但令展昭沒想到的是,燕家從來沒有過小姐。
燕家是慶平縣的世家大戶,幾代以來,一直都沒有過女兒出生!
從概率上來說,這簡直太奇怪、太詭異了。
但問題的答案往往也很簡單,因為這一家不喜歡女兒,一生出女兒,就要把她們殺掉!!
而殺死女嬰的方法,也實在是令人遍體生寒。
——先殺死,再把女嬰埋到大街之下,令萬人踐踏,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震懾這些投胎的女鬼,叫她們不敢投胎到他們燕家!
展昭聽了,已說不出話來了。
就連琥珀都已嚇到了,她瞪著眼睛,盯著那個被他們抓來問話的燕家老嬤嬤。只不可置信……這世上的人,就如此痛恨女兒麼?
她其實一直不明白,定娘的死是為了什麼。
在她看來,那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而已,不喜歡在這個地方住著,那就換一個地方去住就好了,為什麼只這麼簡單的事情,卻可以讓她們費勁了周折,最後還賠上了她們的兩條命呢?
即使是她在最後去質問那杜家老太太的時候,她也實在沒有明白,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現在,她好似稍微有點明白了。
兩個人沉默地從燕家出來,沉默地走在大街之上,琥珀看著滿街的男男女女,忽然覺得這是一個很奇怪的世界。
平靜而安寧的外表之下,卻不知隱藏了多少污垢與腐朽。
半晌,她忽然問展昭:「展昭,世人是不是皆以男子為貴、女子為賤?」
展昭也沉默了。
他側頭看了琥珀一眼,道:「是。」
琥珀又道:「……為什麼呢?」
展昭道:「我也不明白。」
窮人是原罪麼?生來就受苦;女人是原罪麼?……甚至有那麼多的女孩子,連出生都成了一種奢侈。
琥珀道:「……這世上竟也有你不明白的事情?」
展昭苦笑。
半晌,他道:「琥珀,這世上我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很多的。」
從燕家出來之後,二人又去了那個住在山腳之下的獵戶家中,果不其然,那獵戶家裡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女兒,獵戶不喜女兒,所以就把嬰兒帶到山裡去扔了,自生自滅。
……所以他的死法也是被困在山裡活活餓死。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呢?
結合那從王家村方向飛向鬼衣的那一團怨氣,再結合那一團怨氣出現的時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
那的確是一團剛出生就被弄死的女嬰們的怨氣。
只是這一團怨氣最初的願望,是重新出生,它是混混沌沌的,只有生的願望,所以它就進了一個男童的肚子裡,這就是王姓夫婦的兒子怪病的由來。
這個五歲男童懷了一團怨氣,這其中,有他的父母曾經造下的孽。
稚子固然是無辜,但他的父母卻不無辜,這團怨氣很難說沒有嫉妒……我死去了,你卻出生了,你出生的如此理所當然,我死去的卻也如此理所當然……
但結果自然是不好的,一團怨氣而已,毫無生氣,又是在一個男童的體內寄生,它是絕不可能再出生的,於是十月懷胎之期一到,怨氣破體而出,卻仍沒有獲得新生。
不僅如此,無辜的稚子也因此而慘死,王姓夫婦傷心欲絕。
怨氣在因緣巧合之下,附著在了鬼衣之上。
然後,它就開始報復。
報復所有的那些……不讓她們活著的人。
報復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那對正傷心欲絕的王姓夫婦。
而這幾個月來,每一個死去的人,其實手上都沾著這些女嬰的血,只是比起殺死一個大人,殺死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實在是太容易,也完全不用見血,丟棄起來也是如此的方便,故而沒有慘烈的場面、也沒有哭著喊著不想死的人。
這一切都是藏在平靜安寧日常之下的凶光。
這就是這件事的真相,這件事的真相,就是如此的殘酷、如此的令人遍體生寒。
天色已漸漸暗了下去。
落日的餘暉,慢慢地消失在了地平線之上,天空的另一側,一種高遠的、幽暗的顏色慢慢地浸染上來、覆蓋上來,將天空吞噬,令大地陷入黑暗。
夜風又在冷冷地吹,他們此時此刻,正在杜宅的門口。
鬼衣……該拿鬼衣如何是好呢?
展昭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