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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那些花朵開放的聲音,那些雨滴落下的聲音,瀰漫在街上的,蔥花與雞蛋爆炒所散發出的鍋氣,那熱氣騰騰的大饅頭所散發出的充滿麵粉香的味道……這些都是美好的。
這些都讓他覺得生命、生活是美好的。
他已有些微醺了。
百花釀雖不是烈酒,可花滿樓卻也不是一個充滿烈性的酒鬼。一點點帶著花香的酒精,已足夠讓他感覺到愉悅和滿足。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會吃一些新鮮的食物、會侍弄自己的花草,或許也會遇到一些新鮮的人、新鮮的事。
花滿樓的內心充滿了寧靜,他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臥房裡頭,修整完畢之後,就躺到了榻上,閉上雙眼,準備睡覺了。
就這這個時候,他忽然霍地睜開了雙眸。
那雙無神的雙眼並不能看到任何東西,他側了側頭,耳朵稍微動了動,已聽見了什麼聲音。
是……腳步聲?
好像是腳步聲的,輕得要命,卻又踉蹌的要命,自街邊的另一側奔了過來,隨即被淹沒在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之中。
然後,這個人進了百花樓。
這很容易理解,因為百花樓是這條街上唯一不會關門的地方。
花滿樓自床榻之上翻起。
他的鼻子稍微動了動。
花滿樓不僅聽覺很好,嗅覺也很好,所以,此時此刻,他已聞見了一絲血腥氣。
這是一個受了傷的人,受了傷的女人,因為男人的身量絕不會這樣輕,男人因為受傷而喘的、帶著痛苦與彷徨的氣音,也絕不可能這樣的動聽。
花滿樓一伸手,就抓住了自己的外衫,反手穿上系好,他的動作很快,因為他要去拿藥箱。
這個女人一定受了很重的傷,所以隔著兩層樓的距離,花滿樓也依然能聞到她身上的血腥味,那是一種冰冷的血腥氣,好似她整個人的血就是冷的一樣,帶著雨水所特有的味道,潮濕、冰冷而悽慘。
花滿樓記得自己每一個朋友的腳步聲,他已可以確定,來者絕對是一個陌生人,在此之前,他絕對沒有與這個女人打過照面。
但他卻依然當機立斷,要去找藏在樓里的,最好的金瘡藥、最乾淨的繃帶來替她包紮,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好心的人。
可他只走了幾步,卻又忽然停住了。
花滿樓側了側頭,似乎在注意聽那個女人的動靜。
那個女人沒有動靜。
她沒有倒地,卻也沒有在行走,她好像就站在原地一樣……但不對,她的呼吸聲在靠近。
那種冰冷的、顫抖的呼吸聲。
而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奇妙的沙沙聲,好似是蛇的鱗片在與地面摩擦,好像是一條毒蛇,正在慢慢地朝他靠近一樣,天地之間的雨聲,好似也已消失了,只剩下那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沙沙聲,從花滿樓的耳邊掠過。
她的呼吸聲忽然已很近很近,她竟是已闖進了花滿樓的臥房,還已湊到了離花滿樓很近的地方。
花滿樓忽然發現,這個女人的身上似乎是沒有溫度的,她的呼吸都是冰冷的,她身上的血滴在了地上,砸起的血花裡面似乎都帶著冰碴子。
花滿樓好看的眉眼忽然不著痕跡地皺了皺,他有些遲疑地道:「姑娘,你……」
一道驚雷忽然劈過,照亮了整個屋子,也照亮了這女人的面容。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美麗的女子。
她漆黑而略有些捲曲的頭髮,因為這場秋雨而濕透,濕噠噠的貼在她的身上,她的皮膚比雪還要更白,在這漆黑的頭髮的映襯之下,顯出了一種令人觸目驚心的蒼白與單薄。她的五官美得要命,艷麗的要命。或許是因為在這冰冷的秋夜之中逃命,她的臉上浮起了一層酡紅色的紅暈,顯現出了一種病態的神經質來。
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她的雙眼是金色的,在漆黑的百花樓里,散發出一種詭異而璨璨的光,她的瞳孔也不是人類的瞳孔,而是爬行動物所特有的那一種豎瞳,不停的收縮著,她打量著花滿樓,好似一隻冷血動物,在打量自己的獵物一樣。
還有,她有一條蛇尾巴。
一條黑色的,在夜裡泛出五彩斑斕的碎光的黑色蛇尾巴。
這不是一個人,這是一條蛇,一條美女蛇。
若花滿樓可以看得見這恐怖而美麗的美女蛇,或許他的神情早就變了。
但他看不見。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之中,他唯一接觸過的妖怪,就是陸小鳳的妻子小谷,但小谷那種軟乎乎的小白兔,與這種半人半蛇的怪物卻顯然是不能等同起來的。
所以,花滿樓竟是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在他面前的是什麼東西。
他只是遲疑地問:「姑娘,你是不是受了重傷?」
美女蛇撲了上來——
她那條漆黑的、卻閃爍著碎光的美麗蛇尾,慢慢地纏住了花滿樓的身體,她睜大自己金色的豎瞳,嘴中喃喃道:「我好冷、我好冷……」
第116章
驚雷乍起。
很奇怪,綿長的秋雨夜之中,竟會有驚雷。
但秋雨似乎也變得急促了許多,帶著一股不屬於早秋的冷意,疾風驟雨般的襲來。
花滿樓的臥房裡,窗戶沒有關,一陣冷風忽然吹來,將雨滴掃到他的身上,雨點在他身上砸下的時候,他的寒毛忽然全都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