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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紅曲著一條腿,仰面躺在榻上,眯著眼看那寒光森森的匕首,半晌,才慢慢地起身將那信拿了出來。
當然,他是個足夠有經驗的江湖人,在碰那信之前,他就已確認過了那信上和匕首上都是無毒的。
那一張泛黃的信紙之上,只簡簡單單地寫了一句話——
「若未忘師門之恩,破曉時分,湖畔畫舫相見。」
落款,三尺劍。
三尺劍是一點紅的師弟,二人年齡相當,都是在四歲時被師父撿回,日復一日的訓練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兇器。前頭一點紅還同李魚提過這三尺劍,只道讓她去找此人護送她云云。
這並非是因為三尺劍與一點紅之間有什麼深厚的情誼可以託付,而是因為這三尺劍為人刻板極了,簡直是用尺子比出來的殺手模板,只要錢到位了,他什麼活兒都接,也什麼活兒都能完成得很好。
這封信的的確確是三尺劍的手筆,他認得他的字。
一點紅眯著眼看著那信紙上的字。
他其實根本就不喜歡做殺手,也不喜歡給師父創的組織賣命。自認識了李魚之後,他已再沒接過活兒,也再沒和組織里的其他人接觸過。
——而且,他現在的名聲已變得比以前還臭了。
以前江湖上都說,他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只要給錢,連父母朋友都殺得,甚至有人當面同他挑釁,如此說過。
對此,一點紅的回答只有一個——我沒有朋友可殺。
而現在,因身邊多了一個絕色美人,江湖上的人便又開始編排他是個好色之徒,為了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師門組織都背叛了,為了一個女人,他已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流言這種事,是殺一萬個人都處理不乾淨的,一點紅早學會了無視與忍受,因此從未在李魚面前露出過什麼端倪。
而現在,三尺劍因為這流言找上門來了。
一點紅皺眉。
他並非同傳聞里一樣,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只不過他的情義給的十分吝嗇,只有極少部分的人能得到。
被他殺掉的那些江湖客不在其中,三尺劍自然也不在其中。
李魚得到的最多,而另外一個得到他情義的人,就是他的師父。
一點紅的師父是個非常神秘的人,從來沒有露出過真身,他對這些撿來的孤兒們並沒有什麼情誼,只是為了把他們訓練成殺人的工具而已。
但一點紅快要餓死時的那頓飯,是他給的。
即使這對師父來說並不算什麼,但對一點紅來說,卻是救命的稻草。就好似李魚,李魚一開始對他的好,不過只有三分,可這三分,已足夠一點紅把自己的性命也交出去了。
一點紅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所以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要殺死師父,如今有了李魚,也只是想先全心全意地解決要她的憂慮。
他早已厭倦了落魄江湖的殺手生涯,不願再受組織的禁錮,本想解決完李魚的事情之後再做打算,誰知這江湖上的傳言雖然歪曲了他的個人形象,卻意外的在想叛離組織這一點歪打正著,三尺劍聽了這有鼻子有眼的傳聞之後,這才找上門來,約他面談。
這就是三尺劍刻板的另一表現了,此人忠於組織,極其的忠於組織。
一點紅卻並不想在此時此刻引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他的師父是個神秘客,在江湖上名不見經傳,沒有人宣揚過他的劍法,可一點紅卻是知道,他師父的劍術造詣之高,竟是連這江湖之中最負盛名的劍客「血衣人」薛衣人都難以望其項背。
若是他的師父出場,他是決計打不過的(而且他也不想對師父動手)。而且他們組織中殺手無數,若再引來組織的追殺,事情只會變得更麻煩。
一點紅自然不是怕死,而是他現在不能死。
他若死了,無法進食的李魚只能慢慢變得孱弱,任那背後之人宰割。
此時此刻,一點紅不希望組織參與其中。
所以——
緩兵之計可行。
他必須赴約,穩住三尺劍,待到李魚的事情解決,她……再不需要靠著他才能好活,他才能放手一搏,徹底與組織切割。
一點紅收起了那信,看著天空遠處已泛起了淡淡的顏色。
他眯了眯眼,推門出去,走到李魚房間的門口時,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響了房門。
他不想讓李魚摻和到這事情里,卻也不想讓李魚因為找不到他而擔心或者生氣,故而過來同她打招呼。
門很快就開了,李魚又非常不講究的扎著蓬鬆的麻花辮,松松垮垮地穿著一件裡衣,歪著頭看他。
一點紅沉聲道:「我要出去一趟。」
李魚疑惑地「嗯?」了一聲,又立刻道:「那我們走。」
一點紅搖了搖頭,道:「不,這事兒你不要摻和,這是我自己的事。」
李魚問道:「怎麼回事?」
一點紅也沒想瞞著她,只把事情說了一遍,道:「我不欲在此時惹麻煩,赴他的約是為了打消他的疑慮,如此一來,見了三尺劍,少不得要說些貶低、輕慢你的話,你若跟我去了,反倒麻煩。」
一點紅又不是什麼沒一點腦子的直腸子,為了省去些麻煩,嘴上說兩句不好聽的其實也沒什麼,而且李魚也一定不會在意。
果然,李魚只是平淡的嗯了一聲,道:「那好吧……你要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