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頁
琥珀也不知道。
鬼衣不是定娘,定娘魂飛魄散,什麼也沒留下來,定娘的一縷怨氣,也早就被這些女嬰的怨氣所裹挾,讓她再也認不出了。
可是,難道就要將這鬼衣徹底消滅麼?
琥珀是一個很天然的人,她覺得這是不應該的,因為怨氣從沒有亂殺過人,它……不,是她們,她們只是想要報復曾經殺害過自己的人而已。
冤有頭、債有主,這本就是這世上最淺顯的道理,也是最容易理解的道理。
可展昭呢……?
他是個恪守正義的正人君子,他就是為了解決這一起案子,才來到慶平縣這個小地方的。
此時此刻,他會怎麼想呢?
琥珀已不敢細想。
展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看出了她此時此刻的顧慮,可是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伸手牽住了琥珀的手,溫聲道:「天色已晚了,我們回去休息吧,今天你累不累?」
他看起來好似一點事情都沒有一樣。
琥珀猶豫了一下,嚶了一聲,道:「……我沒事,我不累。」
二人就打算這樣先回客棧了。
回客棧的路上,要經過縣衙,二人沉默地走著,卻在經過縣衙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抹血紅色。
血紅的衣袂飄飄,只一眨眼,就已從縣衙里進去了,二人一驚,立刻明白過來,這是鬼衣又要殺人了!
展昭閃身就要進入縣衙去追,可正在這時。琥珀忽然痛呼一聲,有些站不穩,要朝地上倒去。
展昭立刻停下,眼疾手快地去扶琥珀,道:「琥珀,你有沒有事?」
琥珀的臉色蒼白。
她的嘴裡,忽然又吐出一口白霧來,這白霧帶著一股甜香……展昭曾見過白霧,就在他們剛剛見面的時候。
這是琥珀用來迷倒人的妖霧,這甜甜的霧氣,只要吸入一小點兒,就能讓人手腳無力,再也沒有一戰之力了。
琥珀竟在現在又使了出來!
展昭驚道:「琥珀,你做什麼……!」
琥珀一言不發,攬住了展昭的腰,將他拖到了旁邊的暗巷裡。
她的臉色有些慘白,咬著下唇看著展昭,眼角濕潤,好似已快要流下眼淚來,她看著展昭,好似不是自己藥倒了展昭,而是展昭欺負了她一樣。
展昭道:「……琥珀。」
琥珀下定了決心,對展昭道:「……鬼衣殺的是該殺的人,我不能讓你阻止它。」
說完這句話,她就頭也不回地跑了,跟著鬼衣一起進了縣衙。
她已無法面對展昭了。
展昭是這世上最難得一見的好人,他溫柔至此、又正義至此,其實,琥珀覺得,能認識他,已是她這二十多年來,最幸運、最快樂的事情了。
可如今,她卻在阻礙展昭辦案。
展昭不會再喜歡她了,也不會再給她陽氣了,他一定會很生氣,說好要帶她離開慶平縣,也一定不會做了,她會回到杜宅,繼續在那一間鬼宅之中躲著,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或許哪一天她會灰飛煙滅……誰知道呢,反正她早已經死了,再死一次有什麼大不了的。
即使如此,她也要選擇阻止展昭辦案,因為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些可惡的人殺死了弱小的女嬰,如今女嬰便成鬼前來索命,有什麼不對?憑什麼要阻止她們?難道有人有法子去給她們伸冤麼?
……不會的,所有的衙門都不會提她們伸冤的,因為這種事千百年來都在發生,心照不宣,有人說出來,有人敢反抗,那才是大逆不道。
就像定娘的「大逆不道」一樣。
展昭的劍可斬妖鬼,琥珀卻見不得鬼衣被斬。
她一溜煙就跑了,跑進了縣衙之內,蒼白的臉上卻不斷地流下了眼淚,她一抹眼淚,跟著鬼衣的氣息,一路來到了一處小院。
院子裡的人已被鬼衣纏繞了起來,那是個四五十歲的老書生,留著花白的鬍子,穿著一件裡衣。
他的鬍子和頭髮都很整潔,衣裳也十分乾淨,一看就是個體面人,可此時此刻,這體面人卻被血紅色的鬼衣纏繞起來,他的面前是一盆水,鬼衣正在慢慢、慢慢地將他的頭杵進水盆之中,老書生面色猙獰,眼睛已快從眼眶之中瞪出來了,似乎想要掙扎,可是他渾身都被怨氣所纏繞,完全沒法子動。
正在這時,他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琥珀。
琥珀帶著帷帽,臉被輕紗所遮擋,所以這老書生看不見琥珀的臉。
這大半夜的,一個輕衫女子出現在這裡,實在是很不正常的,可是老書生此時此刻還顧得上什麼呢?他分明已什麼都顧不上了,只聽他嘶聲喊道:「姑娘!姑娘!救救老朽!救救老朽!!」
琥珀歪了歪頭,沒有動靜。
老書生的頭被摁進了水盆之中,他拼命掙扎,這掙扎卻也被怨氣所牢牢控制,不叫他打翻水盆。他驚恐至極,張嘴想要慘叫,但是嘴裡卻擁入了無數的水。
鬼衣放鬆了力道,讓他一下子抬起了頭,老書生瘋狂地咳嗽著,眼睛裡已滿是紅血絲。
他見琥珀仍然圍觀,一邊咳嗽一邊懇求:「姑娘、姑娘……求求你……!救救我,我乃是縣衙的師爺,姑娘救我,我必有重謝……!」
一陣風吹了過來,吹起了琥珀帷帽之上的輕紗,露出了她蒼白的面容,她剛剛哭過一場,眼角通紅,鮮艷的唇色卻愈發的嬌艷欲滴,眼角那一抹血紅色的眼線,利落得像是一把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