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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笑完全無法查證,邢天材是真的通過關主任的假郵箱改的,還是偽造了大家的簽名,或者登陸了自己的郵箱……不過應笑覺得邢天材他還不至於這麼瘋狂,畢竟之前邢天材連買篇論文都不太敢,怕查出來被擼下去,除非他有恃無恐,吃定了他們科室不會鬧大這件事情,但,應該還是不大可能。
應笑現在也明白了。邢天材應該一直都蠢蠢欲動又猶猶豫豫。可是自己並未多想,發完論文閒下來了,就下基層了。下基層的幾個月里論文意見肯定會來,於是他就攬下修改的活兒,走一步看一步,即使不是增加病歷,是改別的東西,他也還是會攬過去的。之後呢,自己通知關主任說她要開始「進村助孕」了,邢天材就賭了賭邊遠山區網絡不好。當然了,即使沒有網絡問題,邢天材也大可以用假的郵箱發email改authorship,只是那樣沒有現在說服力強而已。再之後呢,他飛速地更改authorship,寫了一句「These authors contributed equally to this work and should be considered cofirstauthors」,再用微信發上幾句含含糊糊的「我的貢獻更大了呢」,當作「誤會應笑也同意了」的證明。他不敢與自己直說,害怕被拒絕,便偷偷摸摸、先斬後奏,把事情拖進一個非常複雜的情形里。可恨自己竟然一直沒察覺,直到現在進入了proofreading——一般人都不會去看假郵箱的發件箱的。不,或者說,自己何時察覺真相很可能也並不重要,因為結果……大概是一樣的。
關主任明顯非常非常為難,他看看應笑,又看看邢天材,再看看應笑,再看看邢天材,半晌以後終於開口,嘆了口氣,對應笑說:「應笑,不然……我等你評上副高、衝擊正高時,給你一個好項目吧,可以申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行嗎?這樣你申正高職稱的時候會比較容易。」
應笑:「…………」
可以申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好項目……?
關主任也十分生氣,可他同時非常「清醒」,他勸應笑:「proof最多改一點字詞,再動一遍作者順序實在沒有好的理由。改過來又改回去,中間隔了好幾個月,都到了不能大改的階段了還在動作者順序,顯得咱們生殖中心尤其是我不倫不類的,一看就搶第一作者呢。可撤稿也不行。現在已經進入proofreading了,頁數安排好了,排版也做完了,這個時候咱們撤稿……不大好。我們沒有好的理由。現在撤稿,可能影響咱們科室以後的論文投稿,甚至影響雲京三院以後的論文投稿。再說,邢天材是共一……也不算說不過去。」
應笑再次:「…………」
她聽懂了。
是啊,當然是這樣了。
那跟編輯說實話?不行的。雜誌編輯只會覺得「你們科室怎麼回事」。而且,很明顯,雖然是「潛規則」,但邢天材用通訊作者的郵箱搞這種事情,關謹行這通訊作者是有很大責任的。他不可能老實承認他並沒有好好承擔通訊作者的義務。這雜誌是他們領域影響因子比較高的,對中國、對雲京三院也比較友好,是最容易發好論文的地方了,得罪不得。關主任完全不想為一個應笑多生事端,讓雜誌覺得「雲京三院生殖中心亂七八糟烏煙瘴氣的」,留下不好的印象。
事實上,很多雜誌都已經被中國這個「作者順序」給搞煩了,應笑他們經常聽說誰誰誰進黑名單了。大家講人情,很多事情非常圓滑,比如導師為了學生可以畢業,將自己是一作的paper給學生,再或者,導師眼見學生要發高質量的文章了,就要求當第一作者或者共同第一作者,自己升職稱,再比如,某人的paper被接受了,他就非常夠意思地掛上幾個好哥們兒,幫助人家畢業,再再比如,有些人在學界大牛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把他列入到作者裡面,因為這樣容易被接收,而後到了最後階段再去掉大牛名字,再再再比如……有些雜誌非常生氣。當然,因為雜誌可能生氣,這幾年,這種現象好了很多,每一次動作者順序大家都有充分的理由。
「再說……」關主任又道,「傳說中的黑名單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如果撤完就不好發了,不如不撤。」
傳說中,這些雜誌有一個共享黑名單。雖說合同上面都規定了作者隨時都能撤稿,交1000-1500的外審費用就可以了,可常常有人發帖說自己撤稿後再投稿卻被所有SCI全都拒了。
如果不能發,那還不如半個一作呢。
可如果不說實話,也實在沒什麼別的撤稿理由。
數據不對?更完蛋——你寫出來一篇論文,結果數據都不正確?你玩兒呢?項目負責人是怎麼當的?我差點就發出去了!
主任更要進黑名單了。
所以,為了自己以及科室以後還在這本雜誌上發論文,關主任必然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息事寧人。
這是為了所有的人,關主任也沒有選擇。雖然,他肯定也相當生氣。
「我,我錯了。」邢天材立即打蛇隨棍上,央求應笑道:「應笑,應醫生,大好人應醫生,要不,就這樣吧?我……我是真的沒有論文。我馬上就40歲了,還是一個主治醫師。我老婆嫌我沒有用,逢年過節七姑六婆問我都覺得抬不起頭來。應醫生,你的論文那麼多,我那天聽關主任說你還有篇AI醫療的……你,你就給我一半吧,行嗎,我錯了,以後絕對不會誤會了,我這一次想錯了。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