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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糧道上的密折意在說明山東地段的河道雖結冰,但他們山東糧道早料著此事,所以早命浙江的船提早返航了。『聽說』浙江糧道以船隻困於山東境地為由要建新船,他們實不知此事為何。又不敢擅揣,就密折報與皇上知曉。
這明顯是個不想背鍋的在拼命甩頭:浙江要銀子要船是自己的貓膩!我們啥也不知道,可別牽扯我大山東官場,請皇上明察!
而就在江南之地的高斌,摺子則告狀告的更直白:蔣國英於糧道上有十萬兩銀子的虧空,故藉口造船之事,上通浙江督撫滿保,意圖支取浙江漕運稅收填補自己的虧空!至於那六百艘新船並非新造,乃蔣國英派人勒索漕運上商戶民戶,逼取徵用民船,稍加修造作偽以填塞數目。
太后抬起頭看著皇上。
皇上面對著這世對自己全然只有關懷的生母道:「額娘從前問過朕,為何要比皇阿瑪年間多增數十倍可上密折的官員數,每日看這樣多的摺子,豈不是太勞累了自己——如今這就是答案。」
「若是山東糧道不能上密折,若是高斌等浙江官員不能上密折,那滿保的摺子朕就會批覆下去。」
「一旦這樣的摺子照行,滿保無事,蔣英國無事,甚至朕的浙江糧道也無事——蔣英國將虧空補了朕倒是不虧的。」
「但皇額娘,漕運上數百民戶只怕要傾家蕩產。以蔣英國為人,必然不會去勒索那些有官場關係的漕丁,只怕會去逼迫沒有靠山的升斗之民。許多漕丁漕農一家幾代人就以一船為生計,若失船隻,舉家投水赴死者只怕也不在少數。」
皇上將手覆蓋在密折的木盒上,儘量張開,像是希望自己的手能覆蓋到整個天下,能庇護他所有的子民。
可人非佛陀,只手可覆天地。
「故而朕只能將心耳神意付之於天下。若是朕於養心殿多批一刻摺子,能救六百戶漕丁,朕如何能不去做呢!」
太后望著兒子,只覺得眼睛酸楚。
她還記得先帝爺在時,皇上自稱天下第一閒人的樣子,正是為了不露出奪嫡之心讓先帝猜忌。
那時候這孩子一定心裡很苦吧。
哀民生之多艱,當時卻只能袖手於民生之多艱。
太后不免摘了花鏡,拿帕子拭淚道:「皇帝的苦心哀家所知不能有萬一。但這些年哀家哪怕身在後宮,也聽了許多皇帝登基以來所籌措的大事。便如攤丁入畝、改土歸流,官紳一體當差,哪件不是千頭萬緒的大事?卻都是幾年間就料理了。」
「哀家自不能攔著你改動朝綱,但有時想想就心疼,都不知你是如何撐下來的,每日要批多少奏摺見多少人,要將自己忙成什麼樣子。」
皇上只露出一點疲倦的笑意。
皇額娘哪裡知道。
在四年內做完這些事,就已經是他控制後的結果了。前世這些事都是在他登基兩年內辦完的,期間甚至還加上了平定青海叛亂之戰。此世已然是儘量放緩節奏,把之前疏漏都彌補的結果了。
皇上面容上當然是有疲倦的,但更多的是死生不改其志的堅定:「朕只想著內外一心,為國家萬民謀生謀安居。」
「皇額娘也知道,朕於酒色二字上實覺不過如此,很不必沉溺。」
「如今後宮人就不少,朕覺得信嬪相處著舒坦可心,若去後宮,便想著去永和宮才能真的放鬆歡喜一二。因而有永和宮一處,也就夠了,再多朕也無暇去的,徒增事爾。」
不必皇上多解釋,太后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如今後宮就有許多妃嬪未曾侍寢甚至未曾面聖過,也是妥妥的新人,那麼明年再多選人進來也是一樣的,他照舊沒時間去召見去一一選看這些妃嬪合不合意。
皇上的心志本不在此。
只是此事太過突然,太后還是又喝了一杯茶,沉默了片刻後,才接受了這件事。
最後釋然一笑,直接問皇上道:「你不留新人這事兒,信嬪知道嗎?」背後還藏著一句,不是信嬪跟當年貴妃一樣,立志要一直專寵吧?
其實太后直接把這話問出來,皇上倒是放心了:可見皇額娘也很喜歡她。直問出來才顯得沒有芥蒂,要是太后反而絕口不肯提信嬪,說不定才是心裡直接存了偏見。
皇上今日來跟太后將話說透,原就是發自肺腑的。
更不會讓妃嬪替自己擔事。
他待臣子都是明旨「天下後世或以為是,或以為非,皆朕身任之,於臣工無與也」,不讓臣子替自己背鍋。
何況信嬪是自己的人,他既然來跟太后說這件事,當然要慮著太后誤會是信嬪恃寵而驕不肯後宮進新人。
皇上搖頭:「她並不知道。朕只是自己這樣想著,便先來與皇額娘說。」
太后最後也是一嘆一笑:「罷了。都隨皇上去吧。你不是先帝爺那等八歲登基的皇帝,哀家也不是孝莊太后那般能夠操心勞力的太后。幫不上你什麼,總不能還倚著長輩的身份,強令你做些什麼不樂意的事兒。」
「若是辜負了你為天下萬民的志向,哀家才是對你不起。」
皇上這夜與太后剖心相談甚久,只覺心中塊壘消除了不少。
談的是今生事,太后卻不知,皇上彌補的是從前多少年的深憾。
前世他比這要忙的多,也可以說不要命的多。
但人都不是石磨,能夠永恆的沒有情緒的轉著。有時候皇上也覺得疲憊深重,也覺得委屈,可並沒有長輩親人能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