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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天黑城門落鎖前,馬車駛進了徐州城。
到了西城張家,栓兒把馬車停在大門口,便急匆匆跳下車座、一面喊著“不好了”、一面衝進門去。
張員外的老母親、正房太太、兩房妾室並一眾子女聽聞老爺命喪懷源縣別院,立時哭聲震天。
張家長子悲憤之下將喪父之痛遷怒到這個小廝身上,跳著腳叫管事拖他去關在柴房,等查明了因果再說其它。
栓兒被拖下去時並沒怎麼掙扎,老爺都死了,他這個外院小廝肯定是得不著什麼好果子吃的。
管事的把他丟進柴房要走,栓兒忍不住跪下來抱住管事大腿,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哀求道:“李管事,當、當初和我一同賣進來的、我那妹子,大少爺會、會記得我那妹子去了哪戶人家嗎?”
李管事把他手拍開,嫌棄地道:“說的什麼傻話,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管事嘀咕著“看你那熊樣,你那妹子估計也不是什麼值錢貨色,誰要記住了才怪了”,關上柴房門。
栓兒跪在原地,聽著漸漸走遠的腳步聲,心裏面懸著的那塊大石頭緩緩沉了底,把他一顆心壓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是啊……妹子當初二兩銀子就賣到了張家,學了半個月給人做事的規矩,作價三兩就賣出去了——三兩銀子的生意,確實是不值得人記住的。
栓兒慢慢地站起身,挪動著腳步走到窗邊,抱著膝蓋坐下來,靜靜聽著窗外動靜。
他自己……也是三兩二錢銀子進的張府,這些年過去學了些養馬趕車的本事,身價銀也漲不到多高去。
他這樣的人原就是不值錢的,命原就是賤的。
連那鬼娘子,也都不要他這種下賤人的命。
反倒是……給了他銀子。
既如此,就當做是那鬼娘子買了他吧。
主人家交代他做事,說什麼也得辦好了。
沒等多久,天色才剛剛暗下來,栓兒便聽到前院方向傳來隱隱約約的驚叫聲。
騷動迅速從外院傳到內院來,嚎哭慘叫聲漸近,又有管事的在大聲呼喝著喊“來人”。
栓兒耐心等到柴房附近守著二門的婆子被喊走,立即撐身站起,從柴堆里撿了根手臂粗的木柴,用力撬窗口上的木板。
張府的柴房常用來關犯錯的丫頭,又或是那些哭哭鬧鬧的嬌滴滴小娘子,栓兒在懷源縣外院什麼重活輕活都干,有把子力氣,這種柴房還關不住他。
等他從柴房翻出來,張府已經亂得不成樣子;真見著鬼嚇得呀呀亂叫的、啥也沒見著也只是無頭蒼蠅般跟著瞎跑的,喊救人的,喊救命的,來來回回地亂竄個不停。
栓兒深吸口氣,以這輩子從未用過的音量朝天大吼:“鬼殺人——啦!鬼——殺人——啦!!”
一面嘶聲竭力地大喊,栓兒一面踉踉蹌蹌地往外走。
他在懷源縣別院住的時間多,張府也只呆過外院,不怎麼熟悉二門內地形;好在三進的院子沒那麼容易迷路,多轉了兩圈,栓兒還是摸到了外院來。
外院似乎是被那鬼娘子最早血洗的地方,三、四具屍體躺在各處。
栓兒急急慌慌中掃了兩眼,認出是府上養的打手,以及……李管事。
當初教他怎麼給主人家磕頭,教他要事事順從主人家的李管事。
因為他腦子笨,反應慢,不如別人機靈,還被李管事抽了好幾頓鞭子。
栓兒多看了兩眼李管事屍體,毫不猶豫扭過頭,越過府上打手屍身,跌跌撞撞跑到門外。
張家府上的動靜老早驚動了四鄰,因著天色已暗、張家傳來的慘叫聲又太過驚悚的關係,鄰居們並不敢出來湊熱鬧,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只院牆上偶爾能看到有人悄悄冒頭張望。
栓兒也不管有沒有人在聽,跑出張府,便扯著嗓子喊:“殺人了——!張家害死的人來復仇了——!張老爺害死的女鬼來報仇了——!”
一面喊,一面奔著街道另一頭奔走。
一路喊著跑到街尾,這個有點兒呆愣的小童又掉轉頭往回跑,賣力地扯著嗓子嚷嚷。
顯然……這個時代的人們雖然也如現代人一樣愛看熱鬧,但這個時代的人們也比現代人迷信得多。
董慧以為能引來四鄰街坊圍觀的“盛況”,並沒有發生——聽到慘叫又聽到鬼殺人,這條街的街坊們沒嚇出個好歹來就不錯了,是斷斷沒有勇氣跑出門來看熱鬧的。
栓兒往返跑了兩回,腿腳倒是沒覺得累,但嗓子是真撐不住了,不得不停在路邊喘氣。
到這功夫,府中倒是逃了些人出來……畢竟張家連主帶仆足足三、四十號人,董慧又只得一個,跑脫些人再正常不過。
因栓兒先前送回“張老爺被仇家害死”的消息,張家的男丁、護院、打手都被集中起來商議對策,恰好被董慧堵在一處,沒幾個能跑掉的,逃出來的以分散各處的僕婦居多。
這些日常在張家幹些漿洗灑掃、伺候主人家活計的僕婦奔逃出來,皆不敢在附近停留,哭嚎驚叫著往遠處逃去。
這一陣陣的動靜可比栓兒獨個兒喊大得多,四鄰受驚得厲害,有被驚醒的嬰兒哇哇大哭聲從附近牆內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