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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比較讓村人不安的,是近幾年來,村里“走”的人,略有些多了。
“村東頭的王二,算是我的堂侄,平日與我家多有走動,是個勤勉的後生,他‘走’的那年,我的孫媳婦還在幫他張羅著說親,沒成想一眨眼人就沒了……”
“老六家的二媳婦也是,兩口子過日子磕磕碰碰不是常有的事,偏生去年他兩口子打了一架,那二媳婦就受不住了,轉頭就上了吊,兩個娃兒都撒手不管了。”
“要說,還是前幾年王家慶走得最可惜,不過是別人喝了酒,笑了他幾句,他竟想不開跳了河……”
“老八家的閨女不是更可惜?才嫁到四姨婆家多久啊,娃兒都還在吃奶呢,說沒就沒了。”
新寨村大部分村人都姓王,家家戶戶沾親帶故,幾個村中老人喟嘆著絮叨各家去世的遠近親鄰,說者無心,倒是把被王璐強行帶來當聽眾的幾個堂官聽得冷汗淋漓。
若在平時,一個幾十戶人家的村子短短几年裡“走”了十來個人,是落不到這些本地高官的眼睛裡來的。
又不是兇殺大案,更無苦主擊鼓鳴冤,太爺們要管的事兒多了,誰顧得上那麼些平頭百姓是為的什麼原因想不開了要自盡?
王璐不動聲色,辭別了新寨村的老人,領著高官們又去了相鄰不過三里多路的王家寨。
王家寨算得上是北郊的大村寨,上下二百多戶人家,丁口過千。
王璐照舊花了些散碎銀子與村人混個面熟,又請了村中老人來,與“自家長輩”閒談。
王家寨人幾乎都姓王,請來的村中老人對村中各家家事如數家珍,列舉出來的、近年內過世的自盡者……是新寨村的三倍。
在新寨村逗留了大半個時辰,王璐又領著太爺們直奔下一個村落……
天黑前,不知多少年沒有走過這許多路的太爺們都走不動路了,是靠燕紅一個個背回來。
王璐在粗粗打掃過的僧舍里噴了驅蟲的藥、命齊夢吉鋪上蓆子,讓這幾個太爺坐下來緩了會兒,便對知府道:“太爺,可還覺得我是在危言聳聽?”
疲倦的老堂官面上發紅,只垂目不說話。
掌管金華府戶籍名冊的同知太爺卻是坐不住,把憋了半天的話問出來:“本官有一事不明,金華府不說海清河晏,也算吏治清明,無苛捐雜稅,無重徭重役,百姓不安居樂業,如何、如何這般過不下去?”
又有一位官太爺也是憋得狠了,跟著道:“正是。若說婦人女子心思敏感,與婆家起了齟齬容易想不開,那些壯勇村男卻又是為的何來?”
王璐“哈”地一笑,道:“我勸諸位太爺還是關心業力如何消除的好,不要去追根究底,不然我把實話說出來,可不大好聽。”
這話把幾個太爺氣得夠嗆,一直不肯出聲與“賊子”溝通的軍營老將都忍不住罵罵咧咧。
“若問百姓緣何過不下去,原因也不難分析。”
王璐把曾對燕紅解釋的那番話重複一遍,冷笑道:“古來女子大不易,人人皆知,人人漠視。太爺們聽了北郊眾村落這許多例子,也只認為是婦人女子心思敏感,衝動行事,而不覺得婦人女子也長了顆人心,也會計較得失、也會心生不平、也懂尊重恥辱,叫我說什麼好?”
出口便道婦人女子心思敏感的太爺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至於男丁為什麼也要尋死,且竟然比尋死的婦人還多,這就更簡單了。”王璐攤手道,“古來重兒輕女,誰家不是只重生男不生女。男嬰天生殘障者才會被拋棄,被棄養的健康女嬰何其多?”
“本就男多女少,官宦商賈、士人地主還要多吃多占,漂亮的娶了當小妾,平頭正臉的買去當奴婢。百姓若想娶妻成家,爭得過你們嗎?”
一幫太爺面面相覷,完全說不出話來。
王璐不是來追責的,是來解決問題的,並不窮追猛打讓太爺們難堪,轉而提起正事,嚴肅地道:“金華府這百年來累積的業力,北郊百姓首當其衝,卻不是說其它地方就高枕無憂了。我並非危言聳聽,只是要告知諸位太爺事實——金華府之業,已致本地妖孽橫生。”
“北郊流傳的陰宅之說,我明確告知各位,那座凶宅確有其事,日前才被我的師兄妹兩個找到,將那吃人鬼宅剷除。”
王璐又比起大拇指,朝隔壁僧舍一指:“那個往揚州府送瘦O馬的藥材行商說的女鬼勾魂一事也是真事,這個稍後各位太爺便能親眼一觀。”
“此外……金華府之業,還將引來一樁大禍。”王璐容色一正,凝重地道,“諸位太爺,可聽說過陰司鬼差?”
同知太爺一愣,道:“道長是說,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一類?”
這位同知太爺到此已經相信了王璐等人修行中人身份,也不叫什么小女子了。
“正是。”王璐點頭道,“金華府之業如今只禍害北郊一地,尚未波及全城,皆因有位鎮壓一地邪祟的夜叉,坐鎮北郊之故。”
在場太爺皆是一愣。
“鎮壓邪祟的,不是城隍嗎?”同知太爺奇怪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