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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提刑按察司為了幫布政司擦屁股做出多少努力,那是不大可能的——且不說那個簡在帝心的新任知府王占廷正在赴任路上,用屁股都想得到這個新知府正巴不得有人送上門去給他立威、讓他好順順利利地燒出那三把火,還有全公公這個閹宦蹲在一旁虎視眈眈呢!
能在花甲之年熬到一方大員的文官就沒有幾個不是人精的,老副使深深看了全公公一眼,轉臉向燕紅,面色依舊古板嚴肅,語氣可比之前客氣得多:“不想黔地也有此世外高人,本官今日算是開了一番眼界。”
“太爺謬讚了。”燕紅又不是不曉得好歹的人,人家那麼大年紀的人跟她說軟乎話,她指定得拿出態度來,連忙站起身,躬身一禮,“小女子山野草民,不知禮數,先前言辭不敬冒犯了太爺,還望太爺恕罪則個。”
老爺、太爺皆是本朝百姓對親民官的敬稱,用來稱呼老副使倒也使得。
老副使見這小女子並不持才傲物、目中無人,神色也緩和了不少,道:“小仙師這番出山,所為何來?又是如何發現那關家馬隊欲行謀逆事?還請細細道來。”
燕紅當即打起精神,從二妮被賣走說起,除省略了不願招惹是非的岩腳村苗家姨媽,其餘細節,包括上門求助顧大老爺、得顧縣丞助力、發現馬隊落足姚家村、跟蹤馬隊深入獨秀山、遇山靈槐木顯形自救……林林總總,皆仔細詳說了一遍。
若沒有先前暫時隔空取物和鬼手那一遭,她現下說的這番話必然是沒有什麼說服力的,南宋時便成了精的山靈槐木、鎮壓氣運的大妖怪、附體古木的上千鬼嬰……不管哪一條,拎出來都像是異想天開編出來的故事。
但燕紅證實了自己確實是個斬妖除魔的“高人”,當夜獨秀山中經歷又有全公公、高同知、顧家伯侄、及百多名都指揮使司軍士旁證,堂上諸公聽起來的感受就很不一般了……
布政使司幾位高官聽得額頭見汗,不住交換眼神。
待燕紅話音落下,一名大紅官袍上綴雲雀補子、與老副使同級的布政司右參議忍不住出聲道:“胡家小輩聽信妖人賊道之言,肆意搜羅童女行邪祭淫祀委實不當,但若因此便指證胡氏罪涉謀逆,卻也過於牽強。”
“不錯。”另一名布政司官員幫腔道,“獨秀山確有特殊之處,然胡家小輩亦是受奸人蠱惑,並不知獨秀山山中神異,如何能因此問責?”
“那妖道連山中神異處皆不知曉,不過誤打誤撞選中了那處,若因此便怪罪胡氏謀逆,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胡家小輩,指的便是那個親臨現場督行淫祀的貴人。
亦是堂下這個站在燕紅不遠處的布政司左參議的親侄子。
耳聽這些一省高官互相附和著想讓那個已經喪命的胡家侄子背下所有罪責,燕紅卻沒有太大反應。
上堂指證前,顧縣丞已經替她分析過這場官司走向——即使明眼人都知道只是左參議侄子的胡家小輩沒那個能耐干出這麼大的事來……但反正那人已經死在谷中,死無對證,自然是有嘴巴的人怎麼說就怎麼算。
已經心中有數的燕紅,並不插嘴,只靜靜站在旁邊。
待這幫人圖窮匕見,欲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顧自地要將左參議摘出去時,燕紅才開口道:“諸位太爺都比我有見識,懂得都比我多,小女子有一疑問,不知哪位太爺可為我解惑?”
堂中瞬時一靜。
諸公皆是首次親眼見著有非常手段的世外高人,對燕紅好奇有之,忌憚有之,至少在此時,她的話是有份量的。
全公公“嘿”地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在場賢翁哪個不是飽讀詩書經綸滿腹,小仙師只管道來便是。”
燕紅點點頭,道:“丁道人確實只是個連鬼物都沒有見過幾個的騙子,但也不是全無水平,他選的那個山谷,若不是鎮壓了太多冤魂,陰氣深重,也確實是一處風水寶地;即便如此,若他家不曾心懷鬼胎,不血祭童女激怒槐前輩,其實也惹不出這麼多事來。”
說到此處,燕紅側過身,看向那個自她取出鬼手自證身份後就開始冒冷汗,且不再敢往她瞪視的胡參議,一字一句地道:“我聽說,世人有力不能及者才會求神拜佛,胡家已經是府城高官,還有什麼事兒是辦不成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行此淫祀?”
胡參議面色刷白,冷汗淋漓,竟被燕紅的目光看得踉蹌後退了兩步。
此前那些試圖大事化小的布政司高官,亦鴉雀無聲。
燕紅停頓了下,視線掃過堂上諸公,道:“我年紀小,不懂大道理,但我知道如果沒有足夠的好處,是沒人會去做又麻煩、暴露了又會惹禍上身的事的,如果胡氏確實沒有謀逆,那會不會是有別的事兒呢?”
原本只是嘴角掛著冷笑的全公公,咧開嘴無聲大笑。
陪坐在全公公左右的都指揮使、都指揮同知目不斜視。
提刑按察司副使眉頭微皺,斜過眼睛,不動聲色掃了眼布政司諸人。
便連坐在老副使左手邊的提刑按察司堂官、黔州道按察正使也沒有忍住,垂著眼皮,眼角餘光轉向側面眾同僚。
堂上這番眉眼官司,沒有持續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