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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娘子嘆了口氣,扭臉朝貓妖道:“大兄,要勞煩你了。”
“小事罷了。”保持著小童外貌的貓妖一抬下巴,探身出篷子,伸手去拍前面車夫,“前面靠邊停下。”
車夫竟然也沒問緣由,爽快應聲。
篷車一停下來,貓妖便跳下車,一把將裝做沒事人一樣的車夫從車駕上揪下來砸到地上,把這人摔了個七葷八素、鼻子開花。
篷車裡擠成一團打瞌睡的女童們被慘叫聲驚醒,一個個茫然四顧;芝娘子沖她們安撫地笑了笑,拿糖出來給她們吃。
兩輛架雙馬的大馬車從後面追上來,並未看見被篷車擋著的同夥已被拿下,一左一右包夾著篷車停下,車裡衝出四、五條凶神惡煞大漢,獰笑著撲向裝了一車女人小孩的篷車……
半刻鐘後,兩輛砸成破爛的馬車被掀進了路邊山溝里,追來綁人的大漢個個遍體鱗傷,被剝了衣裳、赤條條綁在路邊。
四匹駑馬中兩匹套上了篷車,一匹並芝娘子騎來的騾子拴在篷車後頭,最後一匹由一隻威武神氣的橘白大貓騎著,與篷車並行。
駕著篷車的那鼻青臉腫的車夫不時心驚膽戰偷看一眼馬背上的大貓,在寒風料峭的三月天裡汗出如漿。
篷車內,芝娘子正為六個女學預備役的學生上第一堂課,細細為她們分析緣何她們這一車人會被盯上、會有人追出來搶她們。
趕了兩天半的路回到李家村,芝娘子將六個女童領進女學裡登記了姓名、安頓好了寢室,便來找燕紅。
“以褻玩童子為雅事的風氣,傳到修文縣來了。”見到燕紅,芝娘子便直言不諱地道,“以前我未進梁家時,戲班子到了縣裡倒也會傳出當紅的角兒陪客的說法,但畢竟是不見人的,也少在人多場合議論。這趟我回去,修文縣的大戶已不顧人言,公然要求戲班台柱作陪。”
燕紅聽得眉頭直皺。
黔地雖落後封閉,中原“流行”的事物,早晚也是會傳到黔地來的。
褻玩童子古已有之,宋時全天下更是男娼盛行。到了大明,則是在宣宗(朱棣之孫)禁官妓後“流行”開來,士大夫皆將這惡習視為風流雅事。
燕紅在史書上讀過這段歷史,但因黔中困苦、此風不盛之故,並未放在心上。
“此事,倒是需要好生計較一番。”沉吟了下,燕紅拿定了主意,對芝娘子道,“你先去休息,晚些待燕師兄和慧姐騰出空來,我們再來商量此事。”
芝娘子自無不可。
到夜裡,燕紅將芝娘子請到了燕家來。
芝娘子將她在修文縣車馬店所見之事細細說了一遍,董慧只是臉上冷笑,燕赤霞噁心得如同吃了蒼蠅一般,罵道:“宋時王(安石)、范(仲淹)、包(拯)、陸(游)大儒的精神現今這些讀書人沒有繼承幾分,宋儒的毛病倒是被這些酸儒學了個十成十。”
但凡天下之惡,不管是哪一項惡,都是不可能徹底禁絕的;但只要人人皆知某事為惡,人人皆對這惡行深以為恥,那有人行惡時,總須得收斂一二、極力去避人耳目。
可若是人人皆不以此惡為惡,這惡可就真正害人了。
“宋時的男娼,受人威逼脅迫者有之,地痞流氓視之為撈偏門賺快錢之法者有之。”燕紅皺眉道,“後者不去管它,前者,倒是不能輕忽了。”
董慧用膝蓋想都知道燕紅此時起了什麼念頭,當即道:“此風氣蔓延開來,確實於民風有害。過上幾年,咱們女學的學子成才的多了,不妨轉成男女同校,將那年小的男童也收來與女子同教。”
燕紅頓時“呃”了一聲,下半截話卡在了喉嚨里。
董慧就是要先堵住她的話頭,免得燕紅脫口而出接收男童又被她否定,在芝娘子面前須不好看,笑眯眯地道:“這男子男童亦受世間不公壓迫迫害的事實,倒不用拖到數年後去,今年咱們便收集整理一番宋時男娼盛行過往,教給學子們聽,好教大家都知道,這吃人的規矩大行其道時,無論帶把或不帶把,只要沒投身到那鐘鳴鼎食、率獸食人的門庭,總是逃不過的。”
燕紅想了想,點頭道:“善。”
芝娘子暗暗咽了口唾沫。
……看來小紅山長雖主意大,但總歸還是慧娘子說了算的。
幾人商定了增設這堂課事宜,燕紅要送芝娘子回山下學城,董慧催促她去洗澡洗頭,把這活兒接了過來。
兩人一面並肩下山,一面說些家長里短閒話,走到一半時,董慧忽道:“芝娘,你從前不是多話的人,這趟回來,怎麼想起要建議小紅也辦男學了?”
芝娘子腦門上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董慧只做不覺,笑著道:“被賣進戲班的、賣給人家做書童做乾兒子的、給大戶人家做跑腿小廝的,身不由己的就成了他人玩物,處境確實不堪。若能像收孤女般把他們收來,如對女學學子這般好好對待,亦會對咱們燕門學派忠心耿耿……你是這樣想的?”
芝娘子尷尬地朝董慧一笑,她明明腹內有許多為自己辯白陳情的話,可對著慧娘子這雙像是能把她看穿的漆黑雙眼,她實在是說不出來。
“不要緊張,我沒有怪你什麼。”董慧道,“其他的學子或年小,或常年困於山村,沒甚見識,更難計長遠,能為明年後年做打算已算得聰慧。而你不同,你生於市井,長於苦難,許多事……你自然比旁人更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