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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燕紅精神抖擻地起床,照舊給自己煮了飯,這次她沒捨得吃自熱火鍋,把冰箱裡的半塊豆腐和豆芽加點油鹽煮了煮便當做正菜,將肚子填飽了才出門。
一拉開門……燕紅髮現藤井家門口被人倒了一堆垃圾。
還是完全沒法回收利用的那種廚餘垃圾。
燕紅:“……”
她想起昨日陳藝郎跟她說過的泥盆人欺負人的手段,頓時有些一言難盡。
“……這也太閒了吧?”
燕紅急著出門,決定不予理會,關上房門就想走。
隔壁高倉太太家的門拉開了,高倉太太大步走出來,高聲道:“等一下,優子,你家門口是怎麼回事,走廊是公用的地方,怎麼能隨意傾倒垃圾呢?”
才剛跑出兩步的燕紅茫然地回頭。
高倉太太臉上看上去似乎沒有生氣,甚至還帶著笑容,以溫柔的、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把這些垃圾都掃回去吧,公寓是大家的公寓,不可以這麼亂來的哦。”
“這垃圾不是我倒的。”燕紅搖頭道。
“你說什麼呢優子,不是你自己倒的,還有誰會做這種事?”高倉太太臉上依然掛著看似友善的笑容,拔高的嗓門兒也聽不出惡意,像只是在大驚小怪那樣說道,“就算沒人看見也是不可以糊弄過去的哦,你不能弄髒大家的公寓的!”
高倉太太聲音一拉高,本就不怎麼隔音的公寓樓里家家戶戶都聽了個清楚明白,同住二樓的另外幾戶人家都開了門出來察看情況。
以泥盆人不愛沾染麻煩的本性,正常情況下公寓樓里的住戶是不會願意攪合到別人的爭執中去的,可今天這事兒就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同樓層的幾戶人家主婦都走到走廊上來,七嘴八舌地附和著幫腔:
“藤井家的優子,怎麼能對大家的公寓做這種事呢?”
“隨意傾倒垃圾真是太不像樣了。”
“就是,不喜歡住在這兒可以搬出去,怎麼能做出這種讓人困擾的事兒來呢?”
這些人的語氣依然聽上去並沒有太強烈的敵意,只像是成年人在善意地勸誡不懂事的少女,但態度中的惡意,連燕紅這種遲鈍的人都能察覺出來。
燕紅狐疑地掃了一遍這幾個婦人,想起來這都是昨晚在樓下看到的那幾個。
“嗯……昨晚是背著我說閒話,今天早上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樣說是我傾倒了垃圾,這就是霸凌嗎?”燕紅奇怪地道,“你們在霸凌我,是嗎?我做錯了什麼嗎,你們為什麼要聯合起來霸凌我呢?”
“阿啦,優子,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明明是你做了不對的事,大家都只是想勸你不要給人添麻煩罷了,誰霸凌你了,你可不要想太多啊!”高倉太太裝做很震驚地道。
“可我並沒有做呀,是你們說我做了,而且是在沒有親眼看到我倒了垃圾的情況下,非要說我家門口的垃圾是我自己倒的。”燕紅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解釋了你們又不肯聽,這不就是霸凌嗎?”
泥盆霸凌文化——姑且將其稱之為文化——其實更多時候並不體現在尖銳直接的傷害上,更多的,是某個團體對團體中的某一成員集體實施的精神施壓。
同樣就讀一個班級的學生中,挑出一個最底層的“賤民”(泥盆媒體也會將校園霸凌形容為“校園種姓制”)。
被貼上“賤民”標籤的人,往往不會被直接攻擊,而是會進入漫長的、持續的、密不透風的壓抑環境中,被動地接受自己“低人一等”的處境。
做錯一點兒小事後被群體嘲笑、推攘,在集體的鬨笑聲中被要求去做過分的事,脫掉衣服學狗叫、被人在身上用馬克筆寫上泥盆儒雅隨和用語;在開玩笑的起鬨聲中被人劃破課本、塗抹書桌,被肆意捉弄,甚至在“關係親密”的“好閨蜜”歡聲笑語中半推半就地去做援助交際……
一切都發生在看似既熱鬧又放鬆,既和諧又平靜,既友善又親密的環境中,沒有尖銳的言語對立,也沒有激烈的肢體接觸。
被霸凌的人甚至在很多情況下想不起來要反抗,不知道要怎麼反抗,甚至會懷疑自己有沒有資格、有沒有立場去反抗。
畢竟……別人只是鬨笑了幾聲,別人只是開了個玩笑;也許我自己也做得不對,也許我確實就應該被這麼對待——在集體有志一同的“同化”下,漸漸地,會連受害者也認為自身的處境是理所應當,自己確實就是只能被大家嘲笑、解壓的“賤民”。
這種讓受害者都認同的群體性精神虐待,便是現在高倉太太試圖對燕紅做的事。
如果燕紅不願意或是不敢與這麼多成年人辯駁、動手打掃了垃圾,就等於是燕紅接受了這種層次的施壓;那麼下一次,高倉太太就可以層層加碼,一步步擊穿燕紅的忍耐底線。
但……燕紅並不是真正的藤井優子。
她不是不久前才因飽受校園霸凌而休學的女高中生,而是在奶奶的咒罵聲中、在不爭搶食物就會餓肚皮的貧農之家、在不拼命幹活就沒飯吃的貧困鄉村中長大的,生命力如同野草一般旺盛堅強的古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