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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讓周老漢放心地與這些陌生人接觸自然也是不能的,哪怕這些兵痞不鬧事,他也怕自家兩個兒子被看上抓了壯丁,只道:“管他們做什麼的,咱們家不去做那個出頭鳥。都莫說話,看看再說。”
周家便又安靜了下來。
到未時正(下午兩點),曬穀場上那伙人像是終於做好了布置,有兩個兵丁舉著寫了字的旗子、提著鑼鼓,往村里走來。
“哐、哐”兩聲響後,進村的兩個兵丁便扯開了嗓子,口音與順安縣人相差無幾的西南官話在整個岩臘村響了起來:
“老鄉們聽明白了——北山鎮李家村燕門女學的醫女娘子來貴地義診了——!”
“咳嗽的胸痛的,嘔吐的腹瀉的,黃疸的窩血(便血)的,水腫的頭昏的,老人積年病,小兒腮發炎,要求醫問藥的可都抓緊了——!”
“診金不收分文,藥材不要金銀,半斤米麵使得,雞蛋十個使得,家有任意糧食支抵藥費也使得!”
周老漢趴在門縫上,一臉震驚地目送兩個打鑼喊話的兵丁從他家門前過。
“你們也聽清楚了,竟不是來做買賣的,是來做義診的?”周老漢驚奇地朝兩個兒子和老妻看去,見三人都朝他點頭,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
還是那句話……這年頭並不是醫療體系好不好的問題,而是壓根就沒有——絕大部分平頭百姓得了個頭疼腦熱是不會奢侈到想去求醫問藥的,多靠自己苦熬,能熬過去便善,熬不過去,便罷。
歸根到底,是這年頭的百姓手裡是拿不出幾枚大錢的,而問醫求藥,樣樣都要錢。
到村口來義診,還言明了看診不要錢,藥費也只需以米麵雞蛋抵消就行,這種奇事周老漢活了幾十年莫說見過,聽都沒聽過。
雖然驚奇……但周老漢還是不打算去當這個出頭鳥。
他倒是曉得順安衛往東走有個北山鎮,但並不曉得什麼李家村,更沒聽說過什麼燕門女學;就算這些來看病的兵丁自報了家門,小心謹慎了一輩子的周老漢還是覺得不踏實,不敢信。
周家坐得住,周家隔壁那戶姓吳的人家就坐不住了。
吳家的兒子上個月種穀子時不慎從田坎上摔下來,一條胳臂撞在石頭上,摔折了;請了山外的大夫開了藥,家裡積蓄掏了個精光,人卻沒見好,眼看著連月半都挺不過去,一家人愁雲慘澹,祭祖都沒了心思。
一聽兵士敲鑼打鼓喊人看診,吳家的當家人吳大柱根本沒猶豫,立即背著小兒子從家裡沖了出來。
芝娘子剛把圍腰系好,便見一個滿面鬍渣、神色憔悴的莊稼漢子背著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人衝到棚子前面。
這莊稼漢子奔到近前,都沒細看棚子裡三個著青袍的醫女娘子便推金山倒玉柱、撲騰一聲跪下:“求醫女娘子救救我兒!”
跟在當家人身後跑出來的吳家娘子也跟著跪下,把腦門往曬穀場鋪的石板上用力磕。
芝娘子沒說半句廢話,指著棚子中鋪好的草蓆道:“快,把人放到上面來。”
吳大柱兩口子哪還顧得上跪,忙不迭把兒子背進棚子裡,小心翼翼放下。
芝娘子讓夫妻倆退開些莫擋著光亮,便麻利地與兩個學妹一道脫了少年的上衣,用剪刀剪開少年那纏得密密實實的胳臂。
繃帶一剪開,一股子腐爛臭味便撲面而來。
芝娘子變了臉色,兩個還不能單獨看診的學妹也黑了臉——這少年手臂上的傷口,都捂發臭了!
當下三人也顧不上說太多,一個調了鹽糖水,叫吳家娘子來抱起少年的腦袋,往少年嘴裡灌;一個拿了酒精來,與芝娘子一道清洗傷口。
那少年發熱燒得昏昏沉沉,不知疼痛,不過在清除創口上腐肉時芝娘子還是不放心,把手足無措等在旁邊的吳大柱喊過來摁住他兒子。
吳大柱和吳家娘子這趟已經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見三個青袍醫女上來不做推辭拒診,只埋頭救他們家的獨苗,心底都隱約生起些期盼。
當芝娘子拿著以猛火粹過、又用酒精清洗了一回的巴掌大小刀割除兒子手臂上的腐肉時,吳大柱和吳家娘子雖覺心驚肉跳、害怕不已,但也咬緊了嘴唇,不敢出聲耽擱醫治。
待清理完創面,芝娘子又仔細摸了摸少年胳膊確認骨折處,便在上藥後讓打下手的學妹拿木板來,把少年的手臂固定住。
如果是少年剛摔傷時,這樣一套救治下來就足夠了;但她們到時這少年已經因為外傷口處未曾正確清洗消毒引發了風毒(破傷風),只是正骨敷藥顯然是不夠的。
這時,便要請出女學自製的跨時代神藥——畜用土黴素。
讓普遍只接受了小學程度掃盲的女學學生們去研究自製青黴素顯然是不靠譜的,磺胺也弄不出來……但後世的農民伯伯都能自制的畜用土黴素難度就沒有這麼高了,有蒸餾酒精技術、也能自己燒出玻璃的學子們按照命運清單里抄來的教程多嘗試了幾會,便用小麥麩皮發酵出了白色的土黴素狍子。
並不知道女學學子們為了行醫濟世做出過多少努力的吳家夫婦,只見三名醫女娘子中最年長、也表現得最有底氣的芝娘子拿出個藥箱來,又從藥箱裡掏出了個手指頭大小的、清澈透亮的水晶小瓶(玻璃藥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