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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自己只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這一投胎、神魂虛弱得連心都開始軟了,竟開始對別人有所依賴,更遑論她們只是普通人。
蘇北顧有意收起雜念專心修行調養身體,然而心裡卻始終沒有安定。怕自己會走火入魔,她也不敢強行入定,便只能穿好衣服到田間走走,看看肥料的效果。
大雨過後的鄉間小道到處都是水窪,腳下的路也泥濘一片,並不好走。蘇北顧避著水窪,慢悠悠地走著,腳步很穩,沒有帶起一絲泥土。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她遇到了推著板車迎面走來的張芘芣,板車上還有血跡,顯然是剛出攤回來。
蘇北顧與他不熟,只衝著錢大嬸的面上朝他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張芘芣本來也不想理她,但經過她的身邊時,到底還是停了下來,喊住她:“蘇道長稍等。”
蘇北顧回頭:“張大郎有事?”
張芘芣將板車上用荷葉包著的東西交給了她,道:“給。”
蘇北顧一時不解其意,張芘芣這才道:“這是豬紅,吃了補血。”
蘇北顧更不明白他的意思了,無功不受祿,好端端的給她送豬紅,這是幾個意思?
“覃娘子總買肉,說是給你補身子。”張芘芣嘴巴動了動,“總吃肉無法補身子,吃些豬紅能補血。”
蘇北顧明白了,大概是覃如意去買肉時念叨過要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張芘芣聽了去,卻另有想法,所以留了塊豬紅給她。
只是張芘芣怎麼不自己交給覃如意?
而且,就算張芘芣知道豬紅補血,直接跟覃如意說就是,何必繞過覃如意把豬紅給她?
若不是對方的眼神很淡泊,說話的語調也沒有跟覃如意對話時那麼熱絡,蘇北顧還以為對方這是看上自己了。
等一下,既然不是看上她,那對方這麼做的原因跟覃如意有關?
蘇北顧第一次見張芘芣時就覺得他對自己的態度怪怪的,想來不是蘇家的原因,或許是覃如意嫁給了蘇南城的緣故?
蘇北顧不好妄加猜測,她沒接豬紅,問道:“聽阿覃姐姐說,你們是?”
張芘芣臉上的神情果然起了變化,他猶豫了一瞬,頷首:“幼時確實有過青梅竹馬的情誼。”擔心給覃如意的名聲帶來不良的影響,又做補充,“只是七八歲之後,我們便不曾在一塊兒玩耍過了。”
蘇北顧沒有往男女之防那方面想,問道:“為何?”
“她沒跟你提過嗎?”張芘芣問完後便抿了唇,須臾,才懷著愧疚的心情再度開口,“那時候我爹亡故,有人說是因為我跟覃娘子在一起玩,沾了霉運,才害死了我爹。我少不更事,信以為真,斷了跟覃娘子的往來。”
蘇北顧覺得事情理應不止如此。
果然,張芘芣接著道:“我是她為數不多的玩伴,我不想與她往來,她卻弄不明白,總想來尋我問個明白,我嫌她、怕又沾了她的霉運,害死了我娘,所以我用石頭砸她,讓她不要再來找自己了。”
蘇北顧的心神一震,只憑想像也可得知覃如意當時有多受傷。
蘇北顧心裡所想直接問了出口:“她受傷了?”
雖然知道對方現在來關心覃如意當時是否受傷有些遲了,但張芘芣還是應了:“嗯。她為了躲避我扔的石頭摔了一跤,被一旁的折枝劃傷了手。”
蘇北顧的神情雖然依舊淡然,可眼神卻銳利起來。
她還當覃如意手上的傷痕都是雕刻棺木時留下的,沒想到還有這層原因在。
張芘芣置若罔聞,繼續道:“我心中有愧,不敢再見她,便躲著她。她也不再來尋我。直到四年前,我出攤時遇到了她,她渾然不記得當年發生的事,當我是因為喪父,忙於生計而無法繼續跟她玩耍……”
那時候的他已經十六歲,早就明白了生老病死的規律,與覃如意無關,與那晦氣不晦氣的鬼神之說更無關係。可自己偏偏因為那樣滑稽的理由,把父親的病歸結於覃如意,害得她那些年在鄉里的處境越發艱難。
許是這樣,本就對覃如意心懷愧疚的他,更覺得無論如何補償覃如意都尤為不夠。
蘇北顧垂下眼帘掩蓋眼底翻湧的情緒,淡淡地道:“那你大可不必,她既然已經不放在心上,說明她沒有受到那件事的影響。”
張芘芣搖頭:“鄉里與她玩的孩童本就不多,我們家是屠戶,犯血煞之沖,也總是為人所歧視,因而我們家與覃家半斤八兩,沒有誰不配與誰玩耍之說……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連我也不與她一塊兒玩耍之後,能跟她玩的人就更少了。
“我偶爾聽聞她整日躲在家中與棺材為伴,人也陰鬱消沉了。有一次路上碰見她,她果真沒有理我,低著頭就走了。再後來也不知道是誰這麼有本事,開解了她,她才從往日的陰雲中走出來,臉上重見了笑容。
“只是走出來了,並不代表過去發生的事情不存在,也不代表內心的芥蒂能真的消除,就好比內心的自卑有時候是無法用笑容來掩飾的。”
蘇北顧一開始還以為張芘芣就是覃如意上次提過的那個令她念念不忘的人,沒想到另有其人。
現在看來,難怪那個人會令覃如意如此念念不忘,畢竟能讓她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來,是誰都會懷著七分感激之情,——一如她十分感激師尊收她為徒,令她擺脫流落街頭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