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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魔頭僵直著肩膀、屏住呼吸,一臉茫然地愣在了原地。
他看著,她笑眯眯地走過來,一步、兩步、三步。
第四步,在籠子前站定。
然後,伸出手、穿透欄杆,用力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對不起啦,把你吵醒了!」
她語氣軟軟,小聲沖他抱怨:「剛煮好的面太燙了啊,端得我手都要著火了。一手端一個,只能踹門進來了。」
說完話,她便將手收了回去。
「……」
大魔頭呆了幾秒,低下腦袋,把頭頂湊到了欄杆邊。
「啥?還要摸?」花知婉忍俊不禁。
他輕輕點頭,身子朝一邊歪著,自帶一種「你不摸我就不起來」的奇異萌感。
——越看蘭戎,越覺得像看到了一隻白絨絨的薩摩耶。
感覺再摸兩下,他就會吐出一截舌頭,呼哧呼哧地喘氣了。
「好吧,摸完要出來吃飯哦!」她寵溺地幫他摸摸頭。
——哎,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果然很像只大狗狗啊,還正好被關在籠子裡!
雖然花知婉是很樂意摸蘭戎的,但面也得趁熱吃。
所以她摸了那麼幾百下之後,就不再留戀地轉頭去開籠子了。
大魔頭的目光注視著她手中的鑰匙,眨巴了兩下眼,低頭望向了自己的襠。
嗯……襠……
花知婉:沒錯,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樣。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繃帶不見了。傷口被抹了藥,包紮得乾淨又清爽。
——幻覺,能拿走鑰匙、還會幫他抹藥的嗎?
「魔宮的大家,好像都很害怕我呢!我去廚房,做飯的大娘看到我,差點沒把手伸進油鍋里!」
病號蘭戎被花知婉牽到飯桌前,她邊把筷子遞給他,邊碎碎念起來。
「你現在受傷,沒法吃大魚大肉。我做的豬肝面至少要吃完,豬肝能補血的,多吃點,傷才好的快。」
——幻覺,會給他煮麵、還會考慮著給他補血的嗎?
魔頭舉起筷子,聽話地夾了一塊豬肝。
——口味清淡的麵湯、熱氣騰騰的麵條、軟硬適中的豬肝,香噴噴的蔥花。
——這碗面簡單,卻很好吃。
一口熱湯吞入喉嚨,立刻暖了身子。
冰涼的手指發起抖來,幾乎拿不穩筷子。
他也不抬頭,一口接著一口地吃。
湯麵蒸騰的水汽弄得眼前氤氳一片,眸中的小水珠凝成一顆圓滾滾的淚珠,落到湯里。
剛剛落完一滴,視線又迅速地模糊了。
他死命憋著哭聲,鼻子都被憋紅了。
花知婉放下筷子,攬過他的身體:「我們長不大的小蘭花喲!這是怎麼啦?」
「是傷口又疼了嗎?哈哈……都給你疼得哭鼻子了!」她惡劣地笑起來。
蘭戎都哭了,她還有心情笑話他呢。
——她哪裡知道,他是為她而哭的。
——她以為昨天的重逢,就足夠讓他了解到「她已經回來」這個信息了,哪知道他的反射弧有這麼長。
大魔頭鑽進自家姐姐的懷裡,那麼大個塊頭的人,違和感爆棚地偽裝著嬌小。
揪住柔軟的衣料,滾燙的淚打濕她的前襟。
他從頭到尾,哭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好啦……」
花知婉一下接著一下地撫著他抖個不停的肩膀,柔聲與他說道:「這下我回來啦,再也不許你這麼拼命地跟別人打架了,知道了嗎?」
——不是幻覺,幻覺才沒有這麼能幹!幻覺才不會這麼關心他!
——是真的她呢!!
——她回來了!!!
令全江湖聞風喪膽的魔教之尊,此刻就像是一個剛開始學說話的小孩一樣。
吐字、表達含糊不清,顫抖著雙唇,試圖找到正確的發音嘴型。
「我……我、我……」
吞吞吐吐了半響之後,他才真正找到那個正確的發音。
抓住衣料的手,移到她的手腕上,緊緊地握牢。
他說得很輕很慢,好像一不留神聽,就要錯過了那句話。
他說:「我贏了。」
說完後,他抬起頭,哭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她,語調一下子變得極其怪異。
「婉婉姐姐……你知道嗎……我打贏了劍首啊……」
低沉沙啞的聲線猶如一片古老的樹林,在沉寂了數百年後,被狂風驟然掀過。
再也無法承載更多厚重的情緒,枝葉發出可怖的斷裂聲。
十年前,他想說這一句。
十年後,他終於說出口。
十四歲的蘭戎,在那個夜晚,殺了很多很多人。
他的雙手沾滿血腥,他的靈魂下了地獄。
一墜魔道,永世不得超生。
像這個世界痛痛快快地拋棄了他一樣,他決心放棄自己的生命,將這身爛肉糟蹋進腐臭的泥潭裡。
可是……
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干翻什麼鬼劍首,我們可是未來的大魔頭,超厲害的那種!」
「打他打他!打贏的話,我就親你一下,嘴對嘴的!」
她只知道,「她需要救援」、「她獎勵他親親」,這樣的信息可以激發他的鬥志。
——她不知道,她的重要程度遠遠高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