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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戎拒絕了。
可笑他被人說了無數次的「孽種」,到頭來卻不願實打實地擔上這個罵名。
「如果不跟我回魔教,您又能去那裡呢?」魔教的忠僕垂著頭,清晰地問道。
是了,天辰教,蘭戎是斷然無法回去的。
入魔教,則需要花上一生去背負不相干父母留下的恩恩怨怨。
看著身旁重傷不醒的大姐姐,小孩忽然想起,她問過他的「夢想」。
天辰派的人不曾問過蘭戎想要什麼,陰狗不曾問過蘭戎想要什麼,可是,花知婉問過。
所以,留在她的身邊,成了他給自己創造的第三種選擇。
在她身邊,他能獨立於身世背景,作為「蘭戎」自己,生存於世。
「被困」石室的第一個月,陰狗偷偷造訪。
瞞著花知婉,他將蘭戎帶回天辰派,見他生母最後一面。
——「我要你的血……給我一點血吧……蘭戎……我兒……」
蠱血成癮使得婦人喪失心智,她虛弱潰爛的指無法劃破他的皮膚。
無力的摩挲,就宛如一個遲到的、溫柔的、來自母親的,撫摸。
她叫了他的名字,她喚他「兒子」。
縱使蘭戎在天辰派的這些年,陸明彩總是那樣高高在上、冷若冰霜,待他不如一隻狗,但她還是叫出了那聲「我兒」。
蘭戎取了匕首,像要把自己這條命還給她一樣,用勁地割破了自己手腕。
鮮艷的紅色湧出,落在婦人蒼白的唇上、蠟黃色的臉上。
凝結的血珠子像極了含恨的、流不盡的淚。
顯然,這淚已經太遲。
她是一株徹底枯死的植物,再充沛的水源也無法助她死而復生。頂多是,在這最後的時刻,能讓她恢復一絲短暫的清明。
枯瘦如柴的手用迴光返照般的氣力,握住了床沿的匕首。
蘭戎眼睜睜看著,一步不退,也沒有阻攔她的動作。
陸明彩的刀尖指向,她自己的喉嚨。
「孽、種!咳……難容於、世,的孽……咳咳咳……惡、心……孽種……」
破開的喉嚨漏出一股一股的鮮血,她一邊咳,一邊嘶吼。
聲音仿佛混雜了沙子,一字一句渾濁不堪、支離破碎,颳得人耳膜生疼。
自知無力殺掉蘭戎,她寧可自盡,也不要再接納一絲這骯髒的血液。
——難容於世的,孽種。
蘭戎這才知道,他的名字諧音「難容」。
陸明彩每次叫他,都在重複她對他的厭惡、提醒自己他的身份。
名字啊,那通常是,父母親給予孩子的祝福或蘊含紀念的意義。
「蘭戎」,這兩個字,卻宛若一個怨毒的、從娘胎裡帶出的詛咒。
小小的蘭戎,顫抖著雙唇,至始至終想喊一聲「母親」,至始至終沒有喊出口。
這兩個字,令他作嘔。
沒有安慰,毫不避嫌。
陰狗冷著臉,站立在陸明彩的屍首邊,試圖煽動他的情緒。
「想必,少主也知道蠱血的效用了,您身就不平凡,難道甘心屈居於小小石室?正道這般欺你辱你,您難道不想振興魔教?為您的父親報仇?」
蘭戎沒有回話,仿佛他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
他很小心地擦掉身上的血跡,把自己的傷口包紮好,還上了最好的金瘡藥。
「啊,得早點回家了,丸子姐姐醒了會找我一起吃早飯的。」
他碎碎地念著,轉頭之後,再沒有往陸明彩的方向看上一眼。
「早點回家,回家。」
他一遍一遍地重複著,「家」這個字的發音被他咬得軟軟糯糯。
陰狗第二次潛入石室時,蘭戎正在認認真真地練習《蘭花寶典》。
小孩已經十一歲了,日子過得挺好,和兩年前的皮包骨頭相比,胖了許多。
他名字還是叫「蘭戎」,別稱是「小蘭花」。
——「你呀,這麼愛撒嬌,就是朵小蘭花。」
小蘭花睡前總愛纏著大姐姐講故事;喜歡把腦袋湊到她旁邊,被她大力揉亂;喜歡讓她摸自己沒有消食的小肚子;喜歡聽她無可奈何又飽含寵溺的語氣。
「這兩年,您的修煉毫無進展。」
「實不相瞞,少主,以您的體質根本無法修煉正道的武功秘籍。」
陰狗將教主留下的《陰魔決》雙手奉上:「修魔對您,才是正途。」
「毫無進展……」
蘭戎展顏一笑,坦坦蕩蕩道:「那我和婉婉姐姐,就可以一直呆在這裡了!」
呆在這兒,做一個胸無大志卻快快樂樂的笨蛋。
石室共處的第三年,正道清掃魔教,遍尋夜魔餘黨無果。
天辰教派出弟子,預備開鑿曲暮酒口中的地道。
「要是能把被子放到大太陽的地方曬一曬就好了,睡起來一定很舒服。好想念,那種有陽光曬過的鬆軟。」
花知婉洗了被子,在石室里極難風乾,便隨口抱怨一句。
蘭戎聽完,默默地找出積了塵的《陰魔決》。
十三歲,假借練功之名,蘭戎挎著自家製作的衣簍,賢惠地出洞曬衣服。
不慎,遇上了天辰派的弟子。
對方出招毫不留情,勢要將他置於死地。
蘭戎唯一可以抗衡的武功僅有「陰魔決」,只好使出它,勉強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