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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吞了我的龜甲。」
龜甲?龜甲怎麼了?
等等,它的確吞了個龜甲!
意識到這一點,狐妖的九條尾巴登時炸開,形如一隻黑暗中開屏的孔雀。
「你不要裝神弄鬼!」
它暴喝一聲,聲音嘶啞。看起來凶戾,實則是色厲內荏。
妲己看到黑霧中的兩點金光爆漲,九條尾巴豎起如蟒蛇,隱隱約約還能看到四肢下毫無遮掩的利爪,好生嚇人。
她下意識地又不敢看,但——
這麼大隻狐狸炸毛髮抖起來也太明顯了吧!
妲己攏了攏袖口,指節於身前交疊,在狐妖看不到的角度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手掌心。疼痛讓她的神思愈發清醒,而冷靜常與智慧相伴。
獵人與獵物的身份悄然改變。
她注視著狐妖,輕嘆,
「唉,那龜甲上面有我的血,你不該吞的。」
除了有血,還是從灰里扒拉出來的,多髒啊。
妲己眼裡流露出些許憐憫,那般的真切。
她是人,它是妖。妖要吃人,人卻在憐憫妖?
青姒的心亂了。
自來都是妖吃人,但人族為天道所鍾愛,比豺狼還要狠辣,比狐狸還要狡猾。哪怕沒有靈力,他們對付妖的手段也層出不窮。譬如情愛,譬如毒藥,譬如巫人的咒——
在女媧造人、巫妖大劫之前,巫可是妖的死敵。之前那些人族叫她作什麼來著?巫女?
她說龜甲上有她的血。龜甲,血……血咒!
青姒的心臟狠狠一顫。
剛剛吞下去的龜甲仿佛長出了毒火的尖刺,梗在喉嚨口,鋒利地刺穿、灼燒它的喉管。
它嘶吼,「你給我下了咒!」
狐妖的聲音無比悽厲,激動之下尾巴啪地打裂了床板。
嚇得妲己腿發軟,連站起來逃跑的勁都提不起來。只能木著臉坐在原處,故作鎮定地看狐妖發瘋。
尾巴!尾巴那麼危險不要過來啊啊啊!
然而青姒聽不到妲己心裡的尖叫。妖精肉身強悍,身體的動作總是快過腦子。
來不及多想,狐妖的利爪已然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嘔——」
一塊巴掌大的龜甲混合血沫被它吐了出來。
妖火光微,幽幽的照耀一片狼藉的床榻。
經過燒灼的龜甲質地如凝骨脂,上有幾道簡單的裂紋,狀如六格輪/盤。看上去頗有一種大道至簡,萬物生生不息的玄奧道韻。
而那上面摻雜幾許來自它喉管的血絲,又給其增添了譎詭凶煞之氣。
總算是吐出來了。
青姒才舒一口氣,妲己的聲音卻又隨之響起。
「被你弄髒了啊。」
它看到妲己微微皺眉,清凌凌的妙目漠然與它對視,透出些許悲憫,美得動人心魄。莫名地讓它心尖發顫,竟不能錯開她的眼。
她緩緩道,「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風吹動了簾幔,火塘里妖火幽幽跳躍,靜謐無聲。
冥冥之中,青姒好像受到了某種奇偉力量的蠱惑,腦海中混混沌沌,不斷地重複妲己的聲音。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現在走,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那字句間有一種緩慢而充滿壓迫的韻律感,在空蕩的屋舍內迴蕩,詭異莫測,令人無端的信服。
走!它得走,就現在!
烏漆漆妖風吹堂過,狐狸精落荒而逃。
許是它逃得太急,沒有藏好身形,門外倏地傳來了一聲侍女的尖叫,「有妖精啊!」
仿佛一滴水落入滾燙的熱油里,沉睡的恩州驛所霎時沸騰了起來。
「誰喊的?」
「妖精在何處?」
喧鬧的人聲傳入妲己耳中,打破了一室寂靜。確定狐妖離開的瞬間,她挺直的脊樑一下子軟了下去。趴伏著身體,用袖口遮住眼裡沁出的水光,大口大口地喘息。
真的……太可怕了!!
祖巫保佑!她還活著!
緊張恐懼的心情沒有平復多久,聽到有妖精出沒的蘇護急匆匆趕來慰問。
「我兒,方才聽聞有妖精過,是否驚擾到你?」
「阿父勿憂,孩兒沒事。」
妲己在蘇護找來前就整理好了儀容,恢復常態。
為了讓大家提高警惕,也為了保護自己,妲己沒有隱瞞狐妖來驚擾自己的事實。而哄騙狐妖的過程則輕描淡化地帶過了。
「怪為父大意了,沒有聽驛丞的話,才害得我兒受驚。」
蘇護聽了妲己的話懊悔不已。然後就安排了妲己離開這鬧妖精的驛所,到外面士兵駐紮的行營里安歇。自己領著一隊人馬在營帳外巡視不敢安寢。
夜路難行,不知有多少豺狼虎豹山精野怪,比一隻妖精威脅更大,必須等到天明才能啟程。
妲己勸不動蘇護去休息,獨自在營帳內卻也不敢再睡。
她倒是考慮過要不要找人近身陪伴,但苦於軍中並無奇人異士。普通人碰到狐妖也是枉送性命,不如她一個人靈活變通。
把洗淨的龜甲重新握在手心,妲己跪坐在營帳中閉目養神。
聽著外面來回巡過的腳步聲,她暗暗祈禱今夜能快一些過去……妖精千萬不要再回來了!
*
二百步之隔的行營邊緣,剛才被嚇得落荒而逃的狐狸精青姒卻不打算如妲己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