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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聖人怎麼會被三途河水吞沒呢?
「師尊一定別有謀劃。」
「嗯嗯,咱們等著看好戲就是。」
「咦,那個往水裡投的師妹是誰?我好像沒見過啊……」
這些言語沒有傳到玉宸耳中。
三途河水如水銀般沉重。觸及的瞬間,玉宸腦海中一片空濛的白,隨即便有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他沉在水中下落,目茫茫,恍惚看到那滴巨大的水珠追了下來,撞入他懷中。後面跟著妲己,青絲在水中散開,極美。
朦朦朧朧的,他最後一念是看到妲己抓住了他的手,彩色流光中一切都變得模糊,只隱約品嘗到了眼淚咸而澀的味道……
*
玉宸置身於一片無邊無際的林海中。
月光如白色的薄霧籠罩,一切看上去都有中朦朧的不真實感。
他漫無目的地行走,隱約感覺到自己是需要找到什麼。
一道水光包裹的圓形玉板從他懷中飛了出來。
玉宸握住那塊手掌大的玉板,看到上面自己雕刻的兩儀八卦陣圖。這本是他準備送給妲己的陣盤。
洪荒過去的陣都用幾樣乃至無數樣東西作為陣基,例如妖庭的周天星辰大陣以星辰為基,另要佐以三萬六千五百面陣旗。
但這一塊靈玉雕刻的陣圖卻做了改動,刻上陣圖即具有效果,若再嵌入其他靈物則效果更佳。
彩色的水光橫於陣盤中央,好像在給他指引方向。
於是玉宸順著水滴指引的方向繼續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一個人身蛇尾的女人。
女人佇立在河畔,足有兩丈高,黃色的蛇尾盤旋。
她探身自己在溪水中的影子,輕輕嘆息,
「怎麼才能像他一點……」
玉宸心中微動,只覺得那女人看起來陌生,又很熟悉。
下一刻,女人的周身流轉黃色光暈,身體縮小了,蛇尾分開成雙腿。她赤足跪坐在草地上,回頭看了他一眼,笑得露出獠牙。
幾分靦腆,幾分羞赧。
林海如鏡面破碎,玉宸置身於清冷堂皇的大殿中。
他坐在第一排的蒲團上,前方是師長坐的雲床,並排有六個紫色的蒲團。都坐了人,看起來卻是黑漆漆的影子,看不清形貌。
熟悉感更濃厚了,他隱隱有些頭疼,然封印牢固,怎麼也想不起來。
陣盤依舊在為他指引方向。
玉宸站起身來,看向後方。
大殿似有無盡長,他身後也坐了無數個看不清面貌的黑影。
他越過他們,往殿外的方向走。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越來越高,越來越大,多了一張冷漠無情的臉,目光是統一的蔑視。
玉宸皺起眉頭,不解為何黑影會有如此形態。好像在他潛意識的印象中,這個地方並非如此。
走了許久許久,在一個足有宮殿那麼高的黑影后面,他再次見到了那個女人。
她伸長脖子,似乎想透過那些黑影看到前面。然而黑影完全遮擋了她的視線。
「還是看不到啊……」
於是她只能孤零零坐在靠近門檻的末位,環抱膝蓋,縮得小小的,在各種冷漠輕蔑的注視中顯得茫然無措。
一瞬間,玉宸胸中如遭重擊。
他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地方對她來說是這樣的……
封印之力搖搖欲碎,他快步走過去想要拉起女人,卻在碰到她的剎那間,四周再度變幻——
無盡血海。
赤紅的海水如腥臭粘膩的血液翻卷,間有許多的魂靈在血海水中哭嚎。
玉宸捂著裂痛的額頭,輕車熟路地跟隨羅盤上的水滴,快步來到了血海中央。
他看到人首蛇身的女子現出百丈真身,在虛空中逐漸消失,化身為半虛幻的六格圓盤。
「三哥,我要走了。這是我的使命。」
她望著他,笑得平靜而溫柔,眼中飽含悲憫,與深深埋藏的不舍。
原來那一日,她看他時也是不舍的。
封印不知何時已經徹底破裂,記憶與法力復甦。
通天原本可以輕易掙脫這幻境,然而他只是沉默地進入了最後一個場景。
這裡是截教的道場金鰲島。
太陽還未升起,通天跟隨水滴羅盤從碧游宮中走出來,俯瞰下方的驚濤拍岸。
后土來了。
她來得悄然無聲,靜靜地站在海岸邊,仰望碧游。一看就是一整天。
后土看著碧游。通天看著后土。
從日出到日落,風吹雲卷,晚霞照耀著日暮中的后土,給她披上一層艷麗的霞光,與波光粼粼的海面同色印染。
當落日的餘暉隱沒於東海時,后土的身影越來越虛幻。
通天從碧游宮下到海灘,到了后土面前,沉靜而溫和地對她說,
「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這日暮,也看到了她的心。
這句話仿佛跨越了時空與虛空。
幻境中的后土勾起嘴角,像是真的聽到了似的,露出一個孩子般天真且滿足的笑容,徹底地消失不見。
只留下一滴流光溢彩的淚珠靜靜地落到了通天手中。
他終於知道三生石的由來。那是后土隕落前最後留下的一滴眼淚,亦是那個化身輪迴的大德萬年的暗戀,萬年的守望。
現在,那段無望的暗戀被揭曉,遺憾填補,畫上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