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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奶奶一把掀掉了藥爐,快要熬好的中藥灑在地上,很快蒸騰起一小片霧氣,中藥的氣味瀰漫開來,苦得像是生活。藥罐子在地上轉了兩圈,才終於停了下來。
男人上前走了兩步,還想解釋些什麼,卻被奶奶站起來,拿著掃帚趕出去了。
兩個大男人一臉狼狽地被趕出了賀家,奶奶本來該是勝利的那方,可她把掃帚一扔,蹲在藥罐子面前,嗚嗚哭了起來。
祝文頤小心翼翼地撿起來藥罐子,又拿出一副新的藥,對奶奶說:「奶奶,再熬一次吧。」
這時候的祝文頤還不知道,拆遷辦這次到訪,給整個賀家帶來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晉江獨家發表
梅伊嶺很是無奈,近年來賀家出了太多事情了, 她往這邊跑都跑累了。
但爺爺的病千真萬確,做不得假。在爺爺奶奶還有餘力的時候, 將賀林奈丟給兩位老人倒還情有可原, 可一旦力有不逮就接回來,這是梅伊嶺與爺爺奶奶當時的約定, 現在到了履約的時候了。
梅伊嶺說要帶走賀林奈, 奶奶自然沒辦法用「孩子不喜歡你」為理由拒絕。說到底這才是親生母女,就算嫌隙再大, 可總有消除的一天。自己這老婆子插在中間從中作梗,怎麼都不是個事啊。
因此梅伊嶺出現在黑漆漆的賀家, 對賀林奈說:「林林走吧,跟我回家。我已經跟奶奶說好了。」
賀林奈一向不喜歡梅伊嶺,梅伊嶺自己也清楚。可是那天晚上,賀林奈只是仰起了頭, 臉上淚痕未乾, 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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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林奈在新家過得並不算太好。
新爸爸並不喜歡她, 這是在六年前就已經註定的事情,更何況這時候還有了一個兩歲半的兒子呢?賀林奈的處境可想而知。
好在新爸爸雖說不喜歡她,但也不至於到討厭的地步。提供一個房間,一雙筷子,一個學籍還是綽綽有餘,只是無法提供親情罷了。
賀林奈變得沉默寡言,不像在賀家一樣隨心所欲。在這裡她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陌生人,沒有爺爺奶奶,甚至連祝文頤也沒有。她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麼低頭,怎麼儘量不打擾後爹的生活,怎麼忍氣吞聲。
她突然理解了祝文頤。
她一向覺得祝文頤太乖了,明明本性甚至比自己還要叛逆,可表現出來卻是教科書式的乖巧。
因為沒有依靠,踩在腳下的地也不是實心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坍塌,連自己會被送往哪裡都不知道。
你看,自己不就想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嗎?
賀林奈穿起了祝文頤的人設,並且適應得十分良好,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她聽到新爸爸在餐桌上誇她:「幾年不見,林林變得好乖了,而且照顧弟弟的時候,也有姐姐的樣子了呢,哈哈。」
賀林奈便放下筷子回答說:「我原來也有個弟弟。」
她說謊了,她沒有弟弟,弟弟是祝文頤的,她現在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問祝文頤學來的。
閒暇時賀林奈被交代要好好照顧弟弟。弟弟才兩歲半,剛剛學會走路,在家裡橫行霸道,撞到柱子非得讓柱子讓路的那一種。賀林奈心裡煩得不行,可還是得裝出懂事的樣子。
不懂事的話,又被送回去了怎麼辦?奶奶明明都那樣說了,不還是把自己交給了梅伊嶺?而且祝文頤也討厭自己了吧。自己絕對不要再回去了。
賀林奈走神了兩秒鐘,就在這兩秒里弟弟追著小狗摔倒了。
梅伊嶺在廚房裡喊:「林林,弟弟又怎麼了?」
「沒怎麼!」賀林奈連忙把弟弟扶起來,先拍了拍弟弟身上的灰,然後輕聲安慰他。
弟弟一直哭一直哭,怎麼安慰都沒有用,嘴巴張得大大的,哭聲像是要把房頂掀掉。
賀林奈哄了一會兒不見成效,心裡便很煩躁,恨不得找塊手帕堵著他的嘴。等賀林奈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她把弟弟的嘴巴給捂住了。
弟弟的哭聲被悶在手掌里,嘴巴毫不留情,張嘴就咬,咬了賀林奈一手的口水。
賀林奈嚇了一跳,站在原地想:我不能再呆在這裡了。
她不能再呆在那裡了,於是她偷偷跑回了賀家。
明知道賀家現在沒有人站在她這邊,可她還是決定回去。就算奶奶不要她,祝文頤討厭她,但至少,爺爺還是喜歡她的。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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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為什麼不拆遷?現在這個家都這樣了,還守著一塊老地基,有意思嗎?!」
病房內傳出爭執聲。
賀林奈停頓了一下,沒有勇氣再去推開那扇門。
為什麼又在病房外聽到了爭吵呢?為什麼偷偷跑回來一次,就正好聽見他們在吵架呢?
「有意思,我覺得有意思極了。」奶奶的聲音響起來,平靜裡帶著巨大的壓抑,像是賭氣似的說出了這番話,「倒是你們,整天想著錢錢錢,錢有意思嗎?沒了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地,你們拿了錢有什麼用?那就沒有根了!錢可以再賺,地可就拿不回來了!」
「是,錢可以再賺,可爸的命就救不回來了!」二叔的聲音很氣憤,「媽,你就跟著我們去浙江,我們把爸也帶過去,找大醫院治,肯定能治好的。活人比死人重要啊,媽!」
哦,還在吵拆遷的事情呢。賀林奈站在門口冷漠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