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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二雖是潑皮無賴,卻也仗義疏財,寶玉出獄後無處可去,不肯再見寶釵,倪二便給他尋了一處住處,又勸寶玉少弄胭脂,多做些正事,偏生寶玉自小嬌生慣養,沒有什麼能為,唯有讀書識字極好,倪二本想讓他給人寫信,能賺幾個筆墨錢,只是寶玉想到自己家裡做的孽,卻求了打更的活兒,只在夜間走動,不必羞於見人。
打完更,天色漸亮,寶玉滿臉倦色,停在了寧榮街口,望著早已寥落破敗的府邸怔怔出神,不過一二年,門牆依舊,內里破敗,朱漆大門上也剝落了好些。看著被摘下匾額的三間獸首大門,寶玉眼前仿佛浮現了自己策馬揚鞭的風流氣勢。
柳湘蓮說:「你們東府里除了門口的兩個石獅子乾淨,裡頭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
言猶在耳,寶玉輕輕一嘆,不乾淨的何止是寧國府,連榮國府不也如此?侵吞了林姑父留給林妹妹的東西,竟也有自己的太太,那樣多的東西,不容辯解,他有何顏面託庇於林妹妹夫家的權勢之下?
寶玉邁步走向回家的方向,卻聽有人笑道:「喲,這不是寶玉寶二爺?怎麼這樣落魄?」
聞聲抬頭,寶玉見住在附近的人都看向自己,連忙低頭匆匆走開,雖說這裡是寧榮街,但是所住的並非賈家一家,而說話的正是曾經和自己在家學中有嫌隙的金榮,是璜大奶奶的侄兒,賈家雖敗了,但是賈璜賈芸這些旁支子弟卻都無罪,因而平安。
金榮身形一閃,擋在寶玉跟前,眉梢眼角俱是自得,道:「別走啊,寶二爺,我家的丫頭嘴上的胭脂又紅又香,寶二爺不嘗嘗?」
寶玉神情卻十分沉靜,搖頭道:「不必了,我只是犯官之後,不是什麼二爺。」
金榮哈哈大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二爺當初強令我給秦鍾那小娘兒們磕頭時,可曾想到有今日的下場?今兒你不給我磕頭,就別想從我跟前走過去。」
聽了這話,寶玉登時漲紅了臉,只是他被揍得鼻青臉腫,一時卻瞧不出來。
早起出來做生意的販夫走卒都看了過來,漸漸的人越來越多,無不對寶玉指指點點,有笑的,有嘆的,也有憐憫的,交頭接耳,都繼續看著。
寶玉定了定神,道:「金榮,你莫要欺人太甚!」
金榮冷笑道:「怎麼是我欺人太甚?趁早兒給我磕頭賠罪,不然,我可就叫寶二爺素日的相好們,什麼香憐玉愛的來瞧瞧二爺打更的模樣!」
寶玉穩穩地站著,縱然落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也不願對金榮這樣的小人卑躬屈膝。
他不動,金榮便不讓,僵持間,天色大亮,出門走動的人也多了起來,都好奇地看著這裡,忽聽有人道:「這不是寶二爺?怎麼在這裡?又做了這樣的賤活兒?」一面說,一面走了過來,高大豐壯身材,不是別人,卻是司棋。
寶玉乍然見到司棋,倒是有些出神,自從司棋被攆出去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司棋一副尋常婦人打扮,抱著一個小女孩兒,瞪了金榮一眼,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金大爺,怎麼不在家裡用功讀書,倒來欺負起人了?金大爺在這裡欺負寶二爺時,也想想當初在賈家上學讀書仗的都是誰的勢,當初吃穿住都是賈家的,如今竟來欺負賈家的人。」
司棋生性潑辣,即使被攆出去嫁了人,也一樣刁鑽古怪,金榮有幾次調戲平民丫頭時,有一個是她小姑子,被她拿著雞毛撣子追了幾條街,因此一見到她,金榮便覺得脊骨一陣疼痛,連忙轉身灰溜溜地走了。
司棋看著金榮的背影,啐了一口,方對寶玉道:「二爺怎麼不去找二姑奶奶?」她知道周家出面安置了寶釵的衣食住處,不敢相信寶玉竟會做了更夫,而沒有去找寶釵,她記得寶釵一直在等著和寶玉團聚。
寶玉鬆了一口氣,淡淡一笑,道:「咱們家已經這樣了,二姐姐也不容易,當初我們在牢里時,二姐姐也派人打點了好些,我何必再給二姐姐添煩惱?橫豎我現在也有住的地方。」
司棋聽他這麼說,不由得刮目相看,道:「幾年不見,二爺倒比先前懂事了。」
寶玉苦笑道:「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倘若裹足不前,也不是我了。你如今過得可好?當初你們被攆出去,就再也沒見過。芳官藕官蕊官都出家了,四兒入畫也和你一樣出去了,晴雯也死了,物是人非,當真是物是人非。」
司棋笑道:「如今想想,當初出去,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寶玉點頭道:「這倒也是。」
忽然司棋的丈夫來叫司棋回家吃飯,司嘆道:「二爺來我們家坐坐罷,吃頓飯再走。」
寶玉看了司棋的丈夫一眼,老實憨厚,並不出色,實不配司棋品貌,但是他看著司棋的目光中卻滿是柔情,寶玉也替司棋歡喜,聽到司棋留飯,搖頭道:「今日多謝你,不必了。」
說完,便別過司棋,匆匆回到自己的住處,一路上遇到熟人便拿著梆子半遮著臉,及至到了家,卻見倪二迎了出來,倪二一走幾個月,回來見到寶玉鼻青臉腫的模樣兒,立時拉著他怒道:「寶二爺,是誰打了你?告訴我醉金剛,我找他算帳去!」
寶玉連忙阻止道:「倪二哥,不必了。」
倪二皺眉道:「怎能不去理論?二爺幾時吃過這樣的苦?我倪二雖沒什麼本事,在本地卻有幾分薄面,早已吩咐一干友人不許為難二爺,難道還有人竟不聽?芸二爺將二爺託付給我,我就不能任由二爺受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