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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正窗下寫詩,見李紈過來,忙起身讓座倒茶,李紈並沒有說什麼,只同她說笑一番,接下來迎春探春惜春皆是絡繹不絕前來,一時又有邢夫打發金寶送果子來,房裡竟是熱鬧得很,黛玉既歡喜,又不解。
雪雁一看就明白了,等散後,說給黛玉聽。
黛玉伸手往她額頭一戳,道:「說呢,原來是這小蹄子做的孽。何苦來著,雲妹妹也不容易,自從正月里回去,外祖母再沒提起過她,後來又定了親,聽說日日家繡嫁妝,好容易她來了,懂得一些情世故打點了,偏因前頭的事兒叫別對她生出不滿。」
雪雁當然是有心的,不過卻不能叫黛玉知道,道:「不說幾年前送過一回,就是這幾年咱們送禮何曾厚此薄彼過?原是史大姑娘做得不妥,偏姑娘來怪。」
一語未了,忽見外面的婆子慌慌張張地過來道:「金釧兒沒了!」
一時之間,滿室皆驚。
黛玉忙問道:「哪個金釧兒?」
婆子道:「還有哪個金釧兒?就是太太房裡的金釧兒。前兒不是給太太攆出去了,日日家裡哭,今兒一早不見了她,誰想打井時倒撈出她的身體來,一家子正救呢,可是早沒了氣兒,哪裡救得活。」
黛玉和雪雁都不禁流下淚來,紫鵑亦從那間過來,流淚道:「金釧兒怎麼如此糊塗?前兒勸慰了她好一番,叫她顧念著老子娘,沒想到她還是投井死了。」
黛玉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算是被攆出去了,也不至於尋死!」
紫鵑道:「哪裡有什麼事情,姑娘多慮了。」
晚間歇息時,房裡無,紫鵑方悄悄告知黛玉和雪雁關於金釧兒被攆出去的來龍去脈。
第三十八章 避紛擾齊赴山海關
雪雁沒想到自己臨出門前特特囑咐紫鵑去開解金釧兒,她仍是死了。
雪雁一直認為金釧兒這件事,三方都有責任,都不無辜,但金釧兒罪不至死,她出去的說法也無關名聲,完全可以好好過下去,只是沒想到是她自己尋死。
是性子烈?還是過不下去?她不是金釧兒,無從得知。
在這裡過了幾年,經歷了不少事情,從一開始她把這裡當成另一個世界,到現在她無法把任何一個人當成是紅樓夢的角色,金釧兒是消失的第一條人命。看書的時候覺得就是書里的虛幻人物,很難傷心,但現在,她才恍然發覺,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從眼前消逝。
白天寶玉挨了賈政一頓打,鬧得府里天翻地覆,紫鵑到此時方得空訴說。
紫鵑一面把事情說出,一面嗚咽道:「金釧兒素來輕浮些,常常取笑寶玉要把嘴上的胭脂給他吃,卻沒什麼壞心思,若不是寶玉先拿她取笑,何以有後來的事情?太太醒了,金釧兒挨了一記耳光,也罷了,誰叫她在太太跟前挑唆寶二爺去拿環哥兒和彩雲,若是寶二爺去了,豈不是弄得兄弟反目?可是太太醒了,寶二爺一溜煙跑了不管不顧,卻也叫人心寒。」
想起勸解金釧兒時她一臉絕望,紫鵑就忍不住心酸。
黛玉躺在床上,就著燈光看帳頂上的繡花,想起白天聽人說是因忠順王府來找戲子的緣故,賈政打了寶玉,其中似乎又有金釧兒一事,便問了一句:「寶玉果然不管不顧?」
紫鵑坐在床邊點了點頭,拿手帕子拭淚,道:「怪道從前容嬤嬤和張嬤嬤都囑咐我們一年大似一年,越發該留心,不能和寶二爺拉手碰腳的,瞧瞧金釧兒就知道了。」
紫鵑度著賈母之意,原先還覺得黛玉沒有娘家依靠,外人再怎麼著,都不如寶玉知根知底,心思總是憐惜女孩兒家的,只是沒想到他幾句話就葬送了金釧兒一條命,金釧兒固然有錯,難道他就沒錯?今兒是金釧兒,將來是不是銀釧兒玉釧兒?
黛玉嘆了一口氣,雪雁忙遞上帕子,她接過來壓了壓眼角的淚。
雪雁問道:「姐姐傍晚去時,她家裡如何了?」
紫鵑聽到她問,思及傍晚在白家所見,道:「我去了,金釧兒爹娘和她妹妹哭得淚人兒似的,我問後事怎麼做,說是太太賞了幾件簪環和五十兩銀子,請和尚念經超度,後來又送了兩套寶姑娘那裡拿來的衣裳給金釧兒裝裹。」
黛玉聽了,問道:「是什麼衣裳?裝裹也有講究的,萬不能用綢緞衣裳上身。」
紫鵑想了想,道:「寶姑娘的衣裳,必然是綾羅綢緞,我沒細瞧。」
黛玉聽了道:「你去找兩匹絹布,再拿兩件簪環,打發婆子給白家送去,不必說什麼,若他們有給金釧兒裝裹的衣裳還罷了,若沒有,他們自然知道自己做。」她現在學的就是這些,行事越發自然妥帖。
紫鵑答應一聲,自去料理,晚間便不過來陪黛玉同睡了。
雪雁移燈關窗,上了黛玉的床,剛剛躺下,就聽黛玉道:「世事無常,平常金釧兒最愛說笑,性子也伶俐,再沒想到她竟是頭一個沒的。」
雪雁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黛玉又說起白天於連生過來傳的話兒,道:「你不必擔憂我,日子不過就是這麼過著,無非是從這家到那家,咱們在這府里那樣艱難都過來了,還怕日後名正言順的家不成?聖人既要善待老臣,我的終身就不會太差,總要顧忌著好名聲,說不定還是一等人家呢!」
雪雁聽她頭一回說開自己的婚事,不覺有些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