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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姑含笑道:「貧道鏡花,姑娘喚我一聲鏡花便是。」
黛玉贊道:「鏡花水月,好道號。」
鏡花師父聞言一笑,自拿了香遞過來,待桑母和黛玉等人拜過,又請進靜室倒茶,方道:「說起烈夫人,知道的人並不甚多,老夫人住在這裡幾十年,想來十分清楚。」
桑母笑道:「我不耐煩說,你說給她聽也使得。」
鏡花師父見黛玉愛聽,便道:「這樣的事情早已沒有年代可考,不過都當成故事來聽罷了,又因太過匪夷所思,京城裡總是掩下不提。前朝有一女子,知書達理,深明禮義,乃是第一等好女子,現今都叫她烈夫人,說起年紀姓氏終究無從得知,故以此稱呼。烈夫人出身清貴,品貌一流,其夫乃是世家之後,文武全才,二人可謂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黛玉平常只在戲上聽過才子佳人的故事,何曾親耳聽聞,故此聽住了。
雪雁想著自己與這烈夫人容貌仿佛,十分可疑,卻又可笑,不覺想起秋菊曾說過自己像她見過的人,不知自己這副容貌到底有何來歷,分明是毫無關聯之人,偏長得如此相似。
不同於黛玉,雪雁聽到鏡花師父語氣沉重而悲愴,料想這位烈夫人的生活定是不幸,果然聽鏡花師父道:「二人成婚三年,烈夫人生得一子,正是一家共享天倫之際,忽然邊疆征戰,公子從軍,一去便是二十年,留下烈夫人供奉待她十分嚴苛的婆母,教養唯一的愛子娶妻成家,在京城中有十二分的賢名,然而卻無人欽羨,只嘆其命苦。」
黛玉不解,問道:「何也?」
雪雁心想這也容易猜到,必然是兩人分居多年,情分愈淡,說不定那男人寵妾滅妻呢。
鏡花師父長嘆一聲,道:「前朝規矩,將領戍守邊疆,其妻兒眷屬留守京城,亦是質子之意。那公子從軍二十年,鎮守邊關,離家千里,哪裡肯受寂寞之苦,早已納得美妾,跟前兒女成群,二十年後成為元帥歸京,合家團聚本是人生之樂,奈何烈夫人再好,二十年奉養之孝亦比不得朝夕相處之妾二十年的情分,兼之後者育得數子數女,開枝散葉,極得老夫人之喜,認為她為本家立下大功,遂喜妾而輕妻,日漸冷落。」
黛玉皺眉道:「這元帥家太離譜了些,既雲世家,豈能寵妾而滅妻?本是他薄情,倘或沒有烈夫人二十年如一日的奉養婆母,教導兒孫,料理家務,他如何能放心戍守邊疆?那老夫人也未免太絕情了些,難道奉養自己二十年的兒媳比不得一個寵妾?」
雪雁忙問道:「後來呢?難道烈夫人一點手段作為都無?」
她十分不屑這種命夫婦天各一方的規矩,在這樣的規矩下,不管是何等恩愛夫妻,經過漫長的別離,終究只能成為怨侶,若是夫君有情倒好,尚能團聚,若是夫君喜新厭舊,另有他人,原配夫人只有獨守空房一個下場罷了。
想必,烈夫人便是後者,只是又多了一位苛待兒媳的婆婆。
桑母輕輕一嘆,道:「後來那位烈夫人忍受不了婆母夫君常年冷漠以待,更甚者,寵妾下手害她愛子,其婆母夫君竟包而庇之,不許她家醜外揚,禁足後院,向外頭說她重病在身,不能應酬交際,家中大小事務皆由寵妾料理。烈夫人見愛子四面虎狼環飼,稍不留心便將成其腹中之食,一怒之下,以血書狀,拖著殘軀敲響了登聞鼓,狀告其婆母不慈,其夫君辜負妻義並以妾為妻等等,鼓聲響起,人亦已逝,只留得血狀一幅天下皆知。」
聽得黛玉不禁落下淚來,為烈夫人境遇之慘而大感傷痛。
雪雁亦嘆息不已,瞧來不論哪朝哪代都有這樣負心薄倖的男子。
鏡花師父續道:「烈夫人當家多年,總有幾個心腹,故能逃離府邸,敲響登聞鼓,但是畢竟被禁足多時,飲食極差,已算得是病骨支離,這一狀震驚天下,其夫罷職,杖九十,妾賜死,並由其子繼承家業,然而妻告其夫,亦是醜事,令其一族多年抬不起頭。雖然如此,但是不知得到多少將士之婦感恩戴德,皆因其狀紙之上控訴天地不仁,是那道令夫妻天各一方的規矩壞了夫妻之情,故此後改制,公婆未滿五十者,其妻可隨夫赴任。」
黛玉和雪雁相視一眼,同時想起那年曾說過不知為何將士戍守邊疆可帶女眷,原來是因為烈夫人之故,方有朝堂上改制一事,想到這裡,主僕二人皆是感慨萬千。
桑母道:「不僅如此,若是長子成年娶婦,可留子媳奉養高堂,其妻亦可隨夫赴任。但凡是戍守邊疆之將領多是過了而立之年,皆有兒孫。我進門時是孫子媳婦,便是我和你伯父在京城奉養太婆婆,你舅公和舅婆則赴任邊疆。後來你伯父戍守邊疆時,你表哥已經長大成人了,我就跟著你伯父赴任,京城裡留著你表哥夫妻兩個服侍你舅公和舅婆。現今你伯父和你大表哥皆戍守邊疆,京城中便只剩青兒和青兒媳婦一家。」
黛玉聽到這裡已經有些明白了,感慨道:「規矩改了,質子仍在,只是從妻兒變成了兒孫或是父母高堂,家中既有人奉養老人,又不必強逼夫妻別離。」
桑母點頭道:「正是。這些都是烈夫人之功,我才能隨著你伯父赴任多年,不必離別,因此每次我來這裡,都要給烈夫人上一炷香。」
黛玉看向靜室窗外正殿上飄出的香菸之氣,嘆道:「可惜了烈夫人不曾得到這項仁政的好處,若是早點兒頒布這項仁政,她也不必淪落到如此下場。只是,烈夫人竟無娘家做主不成?都說結兩姓之好,她夫家如此薄待烈夫人,就不怕得罪了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