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頁
寶玉聽她提起王夫人,不由得長嘆一聲,眾人見他面上略有鬆動,不由分說,連拉帶拽地簇擁著寶玉回家,燒熱水給他洗澡更衣。
蔣玉菡瞅了襲人一眼,道:「你怎麼不去服侍寶二爺?」
襲人見寶釵麝月都在裡間忙碌,忙笑道:「咱們供奉二爺和二奶奶過日子,已經十分盡心,就是外人知道,也挑不出咱們的不是。我如今不是二爺的丫頭了,如何能進去?我眼裡心裡唯有大爺,只是大爺不知罷了。」
蔣玉菡聽了,眸光卻是微微一暗。
襲人若是十分忠心,自己也能高看她一眼,只是她這麼說,倒有幾分忘舊,似乎供奉寶玉寶釵等人只為了名聲,但是蔣玉菡卻不知話中有幾分真假,誰不知道她原是寶玉心裡的寶貝,連薛蟠和錦香院裡的雲兒都知道。她現今行事算什麼?若是一心一意和自己過日子,怎麼還記得寶玉?若是記得寶玉,如何又在意名聲?
蔣玉菡雖曾恨過寶玉在忠順王府長史官跟前吐露了自己的所在,但是畢竟和寶玉情分不同,且也知道寶玉的心性,倒也沒有怪他,反在娶妻之時,見到自己當年送給寶玉的大紅汗巾子,明知襲人跟過他了,仍舊對她十分溫存體貼。
襲人不知蔣玉菡的想法,只覺得自己做得兩全其美,既承了蔣玉菡之情,也對寶玉盡了昔日之心,雖然她知道自己已經嫁人,但是到底自己先跟寶玉有了*之事,如何能忘。
等到寶玉洗完澡出來,渾身煥然一新,雖然清瘦憔悴,又受了傷,卻難掩秀色。
襲人目光掠過寶玉頸中,忽然道:「二爺的玉呢?」
寶釵這才發現沒有見到寶玉的通靈寶玉,忙問玉的去處。
寶玉淡淡地道:「人都從牢里走了一趟,什麼東西還能留得住?不過是一塊石頭,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你們不必問,問了我也不知道。」
寶釵眼圈兒一紅,轉頭掉下淚來,隨即拭去,不願讓人看到。
蔣玉菡卻催促襲人道:「二爺回來了,咱們該回去了,讓二爺好好歇息罷。」
襲人聞言答應,方向寶玉寶釵告辭。
周家當初安排了住處,同時也有衣食,但是周家畢竟不是正經親戚,而且黛玉遠在西海沿子鞭長莫及,因此衣食不足以她們長長久久地過日子,寶釵縱然落魄,也不願處處受人接濟,便同麝月做些針線活兒賣,有薛蝌留的銀子,還有迎春常照拂,日子也過得去。
接了寶玉回來,寶釵麝月二人都覺得歡喜,只盼著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襲人也暗暗放下心來,倒常和蔣玉菡供奉他們衣食。
寶玉並沒有辭了打更的活計,每晚仍舊出去,一早回來,不管寶釵如何勸,他都拿定了主意,若是寶釵勸得狠了,便道:「既覺得打更不好,我不回來便是。」
寶釵聞聽此言,再不敢逼他。
展眼出月,寶玉去獄神廟裡探望鳳姐,因有賈芸和倪二等人的緣故,寶玉又在這裡住了一年多,彼此也熟識了,點頭問好便進去了,如今獄神廟裡除了別家的犯人外,自己家只剩鳳姐一個人了,望著她骨瘦如柴的模樣,寶玉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
鳳姐笑道:「你既出去了,還來做什麼?」
寶玉提著寶釵預備的食盒,打開取出飯菜遞進去,低聲道:「姐姐吃些東西罷,在這裡熬了一二年,我瞧著姐姐的身子也熬壞了。」
鳳姐咳嗽了一陣,道:「若不是當年好好調理了幾年,我只怕早就死了,就算如此,我恐怕也熬不過二十年的監、禁。我這一輩子,缺德的事兒沒少做,如今是我的報應罷了。我死了也就死了,不求別的,只盼著葵哥兒和巧姐平安。」
寶玉聽了,忍不住拿著衣袖擦眼淚。
當初葵哥兒和巧姐兒被找回來,邢夫人只留了葵哥兒在跟前養活,卻沒有留下巧姐,巧姐畢竟是從青樓里贖回來的,名聲不好,即使是族人亦不願收留,唯有劉姥姥厚道,帶巧姐回京,來獄神廟裡見鳳姐,母女兩個抱頭痛哭。
劉姥姥見巧姐兒孤零零的沒人照料,便斗膽向鳳姐請求給板兒做媳婦,鳳姐答應了,便將巧姐托給了劉姥姥,只盼著她日後粗茶淡飯,安穩度日,不必學她一樣。
想起一雙兒女各有歸宿,雖不知將來如何,到底比無依無靠的強,鳳姐也算放心了。
寶玉道:「各人都有各人的命,劉姥姥高義,也沒嫌棄巧姐是從那裡出來的,必然能善待她,我也放心,今兒來看姐姐,日後只怕要出遠門,不能再來了。」
鳳姐微微一怔,問道:「你要去哪裡?」
寶玉笑道:「去找我自己的出路。」
鳳姐不曾讀書識字,也不知道寶玉的心思,只當他又犯了舊日的癖性,便沒在意。
寶玉走出獄神廟,望天一笑,回到家中,卻見襲人過來了,正跟寶釵哭道:「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竟這樣命苦,被他撇下來了。」
寶釵勸道:「這都是咱們的命,無可奈何,你好歹保重些。」
聽了這話,襲人反而哭得越發厲害了。
寶玉不免有些詫異,問麝月道:「這是怎麼了?」
麝月悄聲道:「蔣玉菡撇下襲人姐姐一個人在家,他自己走了,不知去向。」
寶玉怔了怔,問道:「好好兒的怎麼走了?」他還想著蔣玉菡和襲人因紅綠汗巾結緣,乃是天賜,襲人常說他們日子過得甚好,怎麼會忽然勞燕分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