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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輕輕一嘆,道:「好歹比眼下強些,那就夠了。」
雪雁知她又想起了尤三姐一事,道:「姑娘今兒在璉二奶奶跟前說了那話,沒瞧見璉二奶奶的臉色,想來她是想到了自己,方默不作聲。」
黛玉又是一陣嘆息,仿若窗外秋雨,清冷憂傷,道:「這世道女人家總是為難女人家,卻不知爺們才是罪魁禍首呢!倘或璉二哥哥守得住,憑尤二姐有千般美貌,百般柔情,也無濟於事,他們夫妻又何至於此。」
雪雁不覺一笑,道:「若人人有姑娘這樣的見識,就不會生出無數齷齪事端了。璉二爺那性子,今兒有尤二姐,明兒就有個別人,只不過一時歡喜,過個三五個月就變了。」
她一向不認為賈璉愛尤二,在賈璉身上,皮膚濫淫方是最要緊的,只是在這些女子中尤二姐生得標緻,性情溫柔,身份略高,合了他的脾氣和他對妻子的要求,才和多姑娘鮑二家的有所不同,等到秋桐出現,尤二姐便被拋到腦子後頭了,受辱受氣時賈璉何曾安慰過隻言片語?當夜仍住在秋桐房裡,並不是因為秋桐是賈赦所賜,而是當時鳳姐已病,尤二亦病,無法與之同房罷了。尤三姐之死乃是絕望,尤二姐也未嘗不是看透了賈璉的本性。
黛玉道:「說來,怨不得璉二嫂子把持著財物權柄不放,這樣的璉二哥哥,如何讓人當做依靠?虧得還是夫妻,舊年就要殺了璉二嫂子,竟是仇人一樣。」
雪雁乘機笑道:「所以說姑娘有福,咱們姑爺絕不是璉二爺這樣的人。」
提到周鴻,黛玉不覺臉紅,面若桃花,眼含情愫。
這時,寶玉忽然急急趕過來,黛玉忙去外間相待,卻見他人還沒坐下就先痛哭起來,頓時一怔,隨即瞭然,雪雁道:「二爺這是做什麼來?哭得這樣?」
寶玉哭了半日,好容易方收起眼淚,抽抽噎噎地道:「尤三姐沒了,那樣標緻的人物,真真是古今罕見烈性之人,偏說死就死了。」
雪雁明白過來,不知是笑是嘆,只聽寶玉道:「柳湘蓮向我打聽她,他既深知,我原不好隱瞞,便說了一句。誰知他知道後,一改先前的心甘情願過去索要定親之物,尤三姐性子剛烈,聞得他要退婚,便知是嫌她淫奔無恥之流,竟在歸還鴛鴦劍時一劍抹脖子死了。原是我的錯,若不是我,柳湘蓮怎麼會去退婚?尤三姐又怎麼會死?」
黛玉聽他語氣中滿是自責之意,便道:「你跟柳二爺說了什麼?」
寶玉素當黛玉是個知己,如今雖沒了男女之情,卻有兄妹之義,闔府上下也只黛玉一人懂他,不似別人當自己瘋言瘋語,故將當日言語一五一十地說了。
黛玉聽到柳湘蓮說寧國府里除了門口兩個石獅子乾淨,裡頭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不禁一嘆,道:「二哥哥莫要太過自責,此事和你無干,縱然是你不說,難道柳二爺不會問別人?到那時更有無數難聽的言語出來呢!」
寶玉又流下眼淚,道:「可到底是因我言語不清不楚的緣故,倘若我早跟他說尤三姐已經改過自新,便不會如此了。」
黛玉長嘆一聲,默然不語。
雪雁忽然道:「寶二爺方才說璉二爺在外頭娶了二房?」
寶玉聞言一怔,點了點頭,這些外頭都知道,也瞞不過他,何況柳湘蓮來問他時已經說了賈璉將尤三姐說給他,自己自然清楚。
雪雁卻道:「璉二奶奶待二爺也算盡心盡力,從來沒虧待過二爺,如今遇到這樣的事,二爺如何不告訴璉二奶奶一聲兒?」
寶玉低聲道:「鳳姐姐那性子,難道雪雁你不知道?倘或她知道了,尤二姐只有死路一條。我已經因一句話害死了一個尤三姐,難道還害尤二姐不成?何必再造這個孽?再說,璉二哥哥和尤二姐也是情投意合,尤二姐那樣標緻和順的人,終身有靠,當是美事一樁。」
黛玉和雪雁相顧愕然,黛玉深知其性倒罷了,雪雁卻是好氣又好笑,不知是笑鳳姐之悲,還是氣寶玉之天真,他總想人人都好,卻哪知妻妾之爭的慘烈?不說鳳姐手上人命之事,單從這件事上來看,鳳姐的確是無辜的,不爭即死。
雪雁打量了寶玉一眼,見他穿著大紅箭袖,便問道:「天底下哪有兩全其美的事情,寶二爺既知道璉二奶奶知曉尤二姐後必定不饒了她,那麼寶二爺可曾想過,眼下乃是國孝家孝之時,璉二爺違背父母停妻再娶,行事可妥當?又將璉二奶奶置於何地?將來尤二姐生了兒子,璉二爺是扶尤二姐做正室呢,還是休了璉二奶奶?」
寶玉聽了,頓時無言以對,也有些手足無措,這些他都沒有想過。
黛玉忙止住雪雁,嘆道:「這些事原也難說,你既做不了主,也不想告訴璉二嫂子,那就告訴外祖母罷,外祖母見多識廣,總是有法子的。」
寶玉一聽,倒覺有理,果然起身去了賈母房中。
雪雁詫異地看著黛玉,黛玉深深一嘆,道:「寶玉憂心亦非空穴來風,璉二嫂子既知尤二姐之事,難免做出什麼人命官司來,倒不如讓外祖母知道了由她老人家處置,豈不比璉二嫂子自己動手強?尤二姐行事雖不妥當,到底也罪不至死。」
雪雁想了想,點頭道:「姑娘說的極是,這些事咱們不好插手,且看老太太罷。」
她心裡卻認為黛玉太想當然了,恐怕事情不會如她想像一般。尤二姐的存在,便是賈璉的污點,尤其是在眼下這段時候里娶的,賈母雖然慈悲,如何容得下此事?更有王子騰之勢,賈璉無論如何都不能休了鳳姐,賈母也必須偏向鳳姐,不然王子騰知道了,非鬧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