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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桑家之勢,張家之清,永昌公主府中之貴,賈璉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來,神情微微一動,他原是極機變的人,最懂得審幾度勢。
鳳姐坐在他對面,絮絮叨叨地道:「我先前還想著僅剩那麼一點子東西雖然略有不舍,不過因為還能湊兩回節禮,不必花府里的銀子,如今想想,都怨我貪,可我到底能做什麼主呢?還不是府里做的主?沒得他們都得了東西,只我們夫妻兩個背負罵名。」
賈璉想到桑青在龍禁尉里的地位,遲疑了一下,道:「要不,我們就還些回去?」
他說還些回去便是他們從中撈的那些,鳳姐挑了挑眉,腮上似笑非笑,似乎有幾分不信之色,道:「二爺捨得把吃進嘴的肥肉吐出來?」
對於賈璉,鳳姐十分明白,油鍋里的錢都撈出來花,何況這些早已得手的。
賈璉坐直身子,搖了搖手裡的扇子,道:「見天兒地吃肥肉,總有膩的時候。我是撈了些好處,可是當初誰能料到娘娘會封妃省親?我原本想著即使我得了不少,各家也分一些,下剩幾十萬的財物很夠林妹妹富富貴貴一輩子了,誰承想建一座園子竟然花了個七七八八。」
就是想到了,賈璉也不會不撈,他不撈,別人一樣撈,最後剩下的還是賈母手裡那些。
鳳姐斜看他一眼,嗤笑一聲,道:「二爺這話我卻不信,若二爺果然好心,如何到老太太房裡的東西只有那麼一些?」
賈璉淡淡地道:「人還沒到府里,東西就先被惦記著了,我能如何?你道只這府里打著主意不成?那邊府里也早早打著主意討了好處去呢!林姑父這一去,偌大的家產沒有誰不惦記著。只是後來娘娘省親,各人就只拿了一些,下剩的全部用來建園子擺在園子裡了。」
除了先前在江南自己悄悄私昧下來的東西,其他的自己一點兒主都做不得。
鳳姐忍不住嘆道:「如此說來,並不全是二爺的不是。二爺當真捨得還些東西回去?」
賈璉搖頭道:「誰說全部還回去了?別說我們已經花掉了不少,就是剩下的,不留下一些,你我明兒如何是好?原沒別的營生。只是林妹妹著實可憐了些,老太太房裡東西有多少我再明白不過了,不妨將一些貴重小巧你我用不到的給她,譬如書畫、首飾之類的。」
鳳姐本性雖然貪婪,對姐妹一向卻好,聽了贊同道:「這樣也好,書畫最配林妹妹,頭面首飾給林妹妹,將來添在嫁妝里也體面,比你留下的那些綾羅綢緞強。」
聽她提起自己給黛玉所留的東西,賈璉面上有些羞愧。
鳳姐知他願意歸還一些東西已經是極為難得了,便沒繼續奚落他,正色道:「原先園子裡擺過的東西,省親之後我就收到了庫房裡,你說還不還?」
賈璉道:「一併還了,橫豎收在庫房裡你我又得不到一星半點的好處。」
鳳姐低頭想了想,眼裡閃過一抹疲憊,道:「雖說當初收回了不少,可是後來姐妹們搬進園子裡住,各方各處的擺設又重新擺了回去,這幾個月又送了不少出去作禮,這些是拿不回來了,相對於當初擺在園子裡的,庫房裡收著的恐怕只有二三成。」
賈璉嘆道:「二三成終究比沒有的強。」
鳳姐一想也是,決定將這些一併收拾了還給黛玉。
關於夫妻兩個的話別人一概不知,第二日一早,黛玉和雪雁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悄悄送來的兩大口箱子,以及鳳姐神采飛揚的笑臉,她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不斷地賠不是。
聞得一口箱子裡裝著書畫和古董玩意,一口箱子裡裝著頭面首飾,黛玉呆了呆,瞅著鳳姐問道:「二嫂子這是做什麼?」
鳳姐猶未回答,鴛鴦忽然過來傳賈母的話,叫雪雁去搬東西。
聽到賈母讓自己收拾庫房搬東西,雪雁情不自禁地呆住了,等到鴛鴦回去了,她還沒回過神,她雖然早就料到如果賈母知道了必有動作,卻沒想到因為這兩件東西,賈母居然會讓她替黛玉收著東西。雖然最珍貴的東西估計已經剩得不多,但是能拿回多少是多少。
鳳姐道:「林妹妹快叫雪雁去收拾,我也得去給妹妹將那些東西收拾了悄悄送過來。」
說話時,臉上不禁一紅,拉著黛玉的手羞愧道:「府里的事兒原不是我做主,還請妹妹千萬諒解我和你二哥哥才是。這些是你二哥哥先前得了的,今兒還給妹妹,聊表心意。原先在園子裡略擺過的東西有些收在了庫房裡,我也叫人抬過來還給妹妹。」
黛玉不及聽完,忙止住她的話,柔聲道:「二哥哥和二嫂子的處境我深知,二嫂子快別說了,我心裡記著你們今兒的好處。」
鳳姐聞言,登時大為放心。
既然黛玉說不追究,那就當真不會再怨恨自己夫妻兩個了。
鳳姐走後,不同於雪雁的驚喜,黛玉嘆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雪雁微微一怔,又聽黛玉憂心忡忡地道:「外祖母收著或者還能保住,我自己收著,哪裡保得住?恐怕會惹來許多煩惱。」
容嬤嬤和雪雁卻不贊同,容嬤嬤道:「未必。我說一句造次的話,老太太快八十歲了,能護著姑娘幾年還不知道。老太太收著原本也好,可若將來姑娘沒個著落,老太太有個好歹,身後那些人只跟銀子親,誰承認東西是姑娘的?還是便宜了別人。再者,姑娘現今不是無依無靠,除非他們真真不要臉面了才會伸手問姑娘要東西。可我瞧著這府里人人都好顏面,又用了姑娘那麼東西,再沒臉提,或者姑娘竟能保住了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