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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聽了,低頭思忖,道:「如此多謝。」
黛玉嘆了一口氣,王夫人冷冷淡淡的,這麼多年了,自己也不想再見她,偏她上門請求卻又是這副態度,心裡也不大自在,正欲吩咐人給王夫人收拾客房,卻聽王夫人忽然道:「大姑奶奶只怕不知道罷?雲丫頭被衛家賣到了不乾淨的地方,沉江死了。」
黛玉大驚失色,問道:「怎麼回事?雲丫頭不是早早就從衛家搬出來住在別院裡?衛家哪裡來的膽子,竟然敢做這樣的事情?」
王夫人淡淡地道:「史家抄家了,衛家自然無所顧忌。這些姐妹們,也只大姑奶奶過得安樂平和,十個別人都比不得大姑奶奶一個人。他們死的死,散的散,哪有大姑奶奶的命好,夫貴妻榮,年紀輕輕便做了一品夫人。」
黛玉只覺得這話極不入耳,她父喪再進榮國府時,何嘗不是十分絕望?若不是有雪雁開導,有父親的安排,又有長乾帝的思慮,自己只怕比姐妹們的下場還不好,自己過得好,姐妹們過得悽慘,便是自己的不是不成?她雖說在這裡對京城之事鞭長莫及,但是離京前都安排妥當了,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鴛鴦在旁邊聽了,冷笑道:「聽二太太的意思,倒是我們奶奶的不是了?那些姑娘們過得不好,都是因為奶奶?我竟不知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道理。」
王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你也是我們家的丫頭,倒不記得舊主子了。」
鴛鴦道:「我是老太太的丫頭,老太太沒了,府里也沒人護著我,我們奶奶救了我的身家性命,我便一身一心都屬奶奶,即便是老太太的在天之靈知道了也不會怪我,畢竟老太太臨終前,也只我們奶奶對老太太心誠意誠,不似別人,早將老太太拋到腦子後頭了。」
想起賈母臨終前重病連好人參都沒有,鴛鴦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怨恨,但凡他們略有一點孝心,賈母也不會落到那樣的地步。但是聽說史湘雲下場悽慘,鴛鴦難免有些傷感。
王夫人冷冷地道:「我該回去了,寶玉還在家裡等我呢。」
黛玉沒有十分挽留,命人送她出去,然後流下淚來,道:「我只道雲丫頭雖說守寡,但守著嫁妝也夠過活了,不曾想,她竟落得如此。」
鴛鴦忙道:「奶奶快別自責了,史大姑奶奶如此,難道是奶奶作祟不成?再說了,咱們離京時史大姑奶奶還好好兒的,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事後別人進京家書來往也都沒提起,直到今日方知。」
黛玉長吁短嘆道:「姐妹一場,雖有嫌隙,我卻沒有放在心上,哪裡想到,她竟是這樣的命運,便是想拌嘴也不能了。」
鴛鴦想了想,道:「世事無常,誰能管誰一輩子?當初都說衛家好,才結的親,誰也沒料到衛家竟敗落了。別想這些了,奶奶快回房歇息罷,這都三更了,二太太說這些話,未嘗不是故意的,見奶奶日子過得好,心裡不忿。」
黛玉眉目清淡,道:「等送了二哥哥回去,他們家的一概事務我都不管了,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日後不必告訴我了。」一次兩次容忍,皆看在親戚的份上,但是終究不能容忍一輩子,她雖不是睚眥必報的人,卻也受不住他們這樣理所當然的想法。
鴛鴦點頭稱是,榮國府抄家了,她哥哥嫂嫂也不知道賣到了哪裡,但是她並沒有想過贖他們,也沒想過托人打聽,畢竟是下人,不管賣到誰家都是一樣被使喚,沒有性命之憂。
論起冷心絕情,自己倒可以與惜春比肩,黛玉終究是顧忌太多。
黛玉不知鴛鴦的想法,走到臥室里,只見房內床頭點著宮燈,十分安然,周鴻披著單衣等她,搖籃中周白睡得正香,黛玉見了,忍不住一笑,只覺得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此,有夫有子,外面還有雪雁情同姐妹。
周鴻起身下床,替她寬衣,然後在枕畔問道:「為的是什麼事?」
黛玉便將王夫人的來意說了,又說起素日姐妹們如今的下落,嘆道:「我本想著他們都好好兒的,但是聽到這些消息,到底覺得傷感。」
周鴻安慰道:「逝者已矣,你別多想了。」
對於賈家一干人等,周鴻向來不甚在意,他只在意一人罷了。
黛玉微微點頭,安睡之前卻想到史湘雲沉江,未嘗不是見到寶玉反而走投無路。她心裡一陣嘆息,道:「史大妹妹死了,連屍骨都沒了,也不知道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周鴻眉頭一皺,低聲道:「沒有依靠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你還記得趙家的李媽媽?她也是青年守寡,被族裡賣了的,幸而遇到趙家太太,不然現今也不知道流落何方。」
黛玉感慨道:「我越發感激雪雁了,若不是她,我哪有今日?」
第二日送走周鴻,便去雪雁家中。
雪雁正追著好兒給她洗臉,聞得黛玉過來,忙放過好兒,親自迎接。
黛玉一進門,見好兒藏在花枝後面半露著臉,眨著骨碌碌的大眼,雖然衣裳齊整,但是頭髮凌亂,尚未梳洗,便笑道:「好兒,你是不是又淘氣了,惹你媽生氣。」
好兒是兩家中唯一的女孩兒,年方三歲,倍受寵愛,本性伶俐嘴又甜,哄得上下人等都愛得什麼似的,連忙撲到黛玉身邊,仰臉道:「伯母,伯母,玄哥哥怎麼沒有來?讓玄哥哥過來,玄哥哥讀書比哥哥厲害,看哥哥還天天拿著書本子讓我學認字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