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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母喝了一口茶,冷笑道:「烈夫人父母已逝,兄嫂與之不和,況勢不及其夫,如何肯為她做主?這便是沒有娘家依靠的苦處了。」
黛玉不覺想到自身,她亦沒有娘家依靠。
桑母一見她神色,便知她感傷身世,忙笑著安撫道:「你別太擔憂,難道我和你伯父還由著別人欺負你不成?烈夫人的兒媳也是大家出身呢,其親家何曾幫忙?無非是懼怕其夫之勢。咱們家雖比不得皇親國戚,到底是一品元帥之家,掌著軍中大權,沒人敢輕易得罪。再說,單是聖人的賜婚,他們便不敢怠慢於你了,你好好地過日子,他們自然知道你的好處。」
黛玉勉強一笑,不好則聲。
桑母又道:「都說烈夫人英靈未泯,能保佑咱們這些女子,故帶你來上香。」她並不後悔告訴她這段故事,畢竟不管好壞,她總要面對將來會發生的種種事故。
離去時,黛玉又給烈夫人上了一炷香。
雪雁卻知桑母把黛玉當成自家女孩兒教養,這些事聽著悲慘,卻是女孩兒出嫁後最該留心的,日子的好壞總是由自己經營,雖然規矩大如天,但是如果拿捏不好男人的心思,再大的規矩都比不得枕頭風,世上不知有多少寵妾滅妻的男人,只是無人追究便不料理罷了。
晚間入睡後與黛玉說起時,黛玉道:「我不是烈夫人,也不會落得她那樣的下場。」
雪雁聽了暗暗放心,黛玉雖然外表柔弱,內心敏感,但那是以往,現今的她依然見花落悲傷,見花開欣喜,只是性子卻堅韌如竹,經得住風催雨打。
黛玉忽然道:「你說,那個烈夫人的兒子後來如何了?」
雪雁想了想,答道:「都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為何許多人家都說家醜不可外揚?皆因如此。但凡大戶人家有什麼醜事兒,寧可藏著捂著,也不叫外人知道,以免合族沒了顏面,涉及家人。我料想烈夫人一狀固然大快人心,但是他們家丟了這樣的臉,人人懷疑他們家的品性,此後男子不好娶婦,女兒難以嫁人,族人必然不會善待其子,況且那元帥還活著,說不定尋機給他安個罪名,或是弄死,或是除族也未可知。」
黛玉驚道:「竟有這樣狠心的人?」除族之事極為嚴重,乃是昭告天下此人無族無根,死後不得入祖墳,只能是孤魂野鬼,故黛玉十分驚訝,又覺惶恐。
雪雁冷笑道:「與闔族的顏面相比,一家人的性命算得了什麼?我料想給他安罪名也容易,一句不孝就夠了。子告父,大不孝,死路一條,父告子卻容易得很呢,就算沒有做,別人也認為有,誰不知道那兒子自小由母親撫養長大,母親一死,自然對父親懷恨在心。」
黛玉嘆道:「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真真是一言難盡。」
第二天在車上,桑母聽黛玉說起,不由得看了雪雁一眼,道:「這丫頭倒是伶俐得很,竟然猜得差不離。如她所言,烈夫人之子確實被除了族,罪名不孝,剝奪了繼承家業之權,自此攜帶家眷遠走他鄉,後來如何,世人便無從得知了。」
聽了這話,黛玉又添了一層煩悶,對人心添了一份寒意。
桑母見狀不再言語,只等到了山海關城樓之下,方笑道:「咱們到了。」
經過重重檢視,眾人方進了城,奔往桑家的宅邸。
這一路雪雁大開眼界,出城進城,進出驛站,皆需路引為憑,更甚者還要查驗戶籍文書,他們根本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進出。
及至到了桑家,管家媳婦帶領一眾僕婦迎了進去,雪雁一看,這府邸並不甚大,統共只有三進,僕從亦不多,眼前四五個人,加上桑母帶來的,不過十來個。賈母當初命黛玉帶兩個嬤嬤和五個大丫鬟又有無數婆子僕從過來,然而桑母只留了雪雁和春纖、淡菊兩個,以及兩位嬤嬤,婆子都沒帶來,說邊關簡樸,不需要眾多僕從服侍。
管家媳婦等人磕了頭,又拜見黛玉,方向桑母稟告道:「老太爺半個月前就和人約好去打獵,故今日不曾在家,請林姑娘千萬別見怪,並不是老太爺故意如此,還說今兒親自打一些野味來,晚上做了席面給林姑娘接風洗塵。」
黛玉垂手聽著,道:「伯父言重了,黛玉何以敢當?」
桑母笑道:「你伯父就愛這些事情,眼下入秋,正是打獵的好時候,難怪他忍不住了。咱們只管收拾歇息,等晚上再見你伯父罷!」
桑隆夫婦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並不如何避諱,桑母便將黛玉安置在他們住的後院中廂房內,因道:「地方狹小,你暫且同我們住在後院,前面常有將士來往,免得衝撞了。」
黛玉一一謹記在心,並囑咐雪雁等人莫要衝撞前院來往的將士。
桑母失笑道:「你留心便是了,她們倒無妨,出門走動也使得,橫豎這裡的規矩不如京城裡嚴謹,何況家裡僕從少,有時來客甚多,還得這幾個丫頭幫襯呢!」
到了這裡,雪雁終於能好好地洗個澡了。
換好衣裳出來,拿著干手巾擦頭髮,黛玉自然是頭一個洗的,雪雁在兩位嬤嬤之後,彼時已是傍晚了,她一出來便見兩位嬤嬤在和黛玉說話。
黛玉喚了春纖和淡菊去洗澡,又拿了兩塊干手巾遞給雪雁,道:「多擦幾遍就幹了。」
雪雁接過來重複擦了幾次,絞乾頭髮,又晾了一會兒,干透後便挽著簡單的雙鬟,她頭發生得極好,兩邊各插一支嵌珠海棠簪子壓發,左腕上戴著兩個翡翠鐲子,襯著蔥黃綾繡花夾襖,柳綠軟綢百褶裙,亭亭玉立,更顯得如同出水芙蓉般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