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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閉上眼,靜靜地想著雪雁說的故事,那麼令人膽戰心驚。
她從來都沒想過,如果父親沒有給自己安排田莊商鋪和幾房家人,如果沒有托給雪雁的自家一半家產,如果沒有雪雁訴說委屈爭取自己從儀門進府讓別人知道自己帶著家產,自己會有怎麼樣的結局。她隱隱約約地覺得,故事裡的女孩子就是她的影子,她的人生。
她第一次正視自己的處境,艱難險阻,比那個女孩子強不到哪裡去,雖然自己一直告訴自己,在這裡過得不如意就回家去,可是她現在明白了,榮國府絕不會放自己回家。
被挪用的家產,和那個女孩子一樣,這也是她不能離開的理由。
至於書信中的約定,黛玉嘴角微露苦澀,聽了雪雁一番話,寶玉那如同美玉一般的形象已經出現了裂紋,有了裂紋的美玉,就不再無暇了。
在她知道那個女孩子的下場後,不敢再對這份約定報以希望。難怪父親說,如果在榮國府里過不下去了就回家,想必父親也沒有十分希望,才對她有如此言語,不然怎會不告訴自己他老人家和賈母在書信中的約定?
本來她在賈母透露出來的意思下,隱約有點兒歡喜,覺得天底下的人再沒有比寶玉更好的人了,而且自小青梅竹馬,他對自己非常好,賈母更是流露出非常樂見其成的態度,你薛寶釵有金玉良緣又如何?寶玉對我比你好,老太太滿意我不滿意你。
可是當她清楚地認識到婆媳的矛盾,元春的意思,流言的威力以及寶玉的為人後,她就知道,她必須面對現實,賈母已經快八十歲了,她不能依靠賈母一輩子。
雪雁只比自己大三歲而已,為了自己事事操心,而自己待她卻一直不如紫鵑。
黛玉不覺不禁十分羞愧,第二天一早起來,尚未梳洗,就將林如海給她的玉佛打開,抽出其中的賣身契遞給雪雁,看著雪雁震驚的眼神道:「我瞧你行事很周全,你的賣身契自己收著,免得哪一日我不小心將玉佛丟了,倒不好。」
雪雁又驚又喜,所驚者乃是黛玉居然會將賣身契給她,所喜者卻是有了這張賣身契,日後她拿去衙門消了奴籍,她就是正經的良民,不再任由別人宰割了。
「姑娘不怕我拿著賣身契跑了?」驚喜過後,雪雁很快就冷靜下來,一臉的恨鐵不成鋼,「這世上人心最難測,何況我手裡還有要緊東西呢!」
黛玉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輕聲道:「我早就想給你了,只是事後忘記了。況且,你我之間的情分,何必非要用一張賣身契來維持?若是你真心為我,沒有這賣身契你依舊會為我打算,若是你無心為我,你就遠走高飛,省得跟我一起陷入如此處境,不知前程。」
「姑娘如此待我,我必定不會辜負姑娘的心,一定會給姑娘一個說法。」得到自己的賣身契後,雪雁原本就待黛玉格外真誠的心更多添了十二分,「咱們處境如此,姑娘千萬得自己打起精神才好。」光靠自己努力是不行的,也得黛玉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在社會上打滾那麼多年,她很難對誰敞開心扉,然而這一次卻真真切切被黛玉感動了,不過雖然感動非常,卻依舊沒有將須彌芥子的秘密告訴她。
關於須彌芥子,雪雁從來沒想過告訴任何人,若不是林如海快死了,眼瞅著黛玉即將一無所有,她也不會告訴林如海。就好像林如海因為自己快死了,在她一個小丫頭跟前說話肆無忌憚一樣,她很明顯地察覺到林如海對於新帝的怨氣。
若不是為了保住黛玉的家產,雪雁根本就沒打算依靠須彌芥子。
靠天靠地,靠人靠山,都不如靠自己。
黛玉目光看向窗外,瞅著遙遠的江南,點頭道:「這是自然。你快收起來,明兒有機會了我也將紫鵑的身契從外祖母那裡要過來。」
第二十三章 贈嬤嬤長公主出面
黛玉其實知道自己的處境,也可以預料到這府里的人像故事中一樣露出猙獰的爪牙,但是越是明白,心裡就越是痛苦而悲愴,所以一直自欺欺人,雪雁知道她什麼都明白,以此故事來警示她,非是開導,而是讓她不要再繼續粉飾太平。
微微嘆了一口氣,黛玉苦笑,即使正視了自己的處境又能如何?
她只是個女孩子,必須依附榮國府而活。
離了榮國府和外祖母,縱有房舍僕從,但是她恐怕連生存二字如何書寫都不知道。
到了除夕卻下起了大雪,撕棉扯絮一般,紛紛擾擾,迷濛了視線,不但未熄過年的興致,反而多了十分喜氣,都說瑞雪兆豐年。
賈母早帶著闔府子弟女婦去寧國府了,黛玉因是外人,沒有跟去,只同雪雁等人看書練字取樂,然見到榮國府里一片繁華熱鬧,心裡到底有些傷感,每逢林如海和賈敏的忌日賈母還能安排她私祭一下,可是她住在榮國府里,怎麼祭祀林家祖先?又不能擺出自己的苦悶於眾人跟前,因此呆在房裡不出門,臨窗寫了幾首小詩,仍是難解愁緒。
接下來七八日,王夫人和鳳姐天天請人吃年酒,府里整日價張燈結彩,親友絡繹不絕。
黛玉身上有孝,不去給人添晦氣,榮國府里的規矩姑娘們一概不見客,遂同寶釵寶玉等趕圍棋抹骨牌做戲,或隨薛姨媽在賈母正房後面花廳里看戲說話。
榮禧堂那邊前廳後堂里宴請貴客,薛姨媽也不得去的,故在這裡看著姐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