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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仿佛知道雪雁的心思,又笑道:「在你面前我才說,若是別人,我才不說呢!這樣的事情,只咱們兩個知道罷了,別人就不說了。雖有聖人之意,到底不該出自你我之口。」
雪雁道:「姑娘明白就好,我原怕不知是什麼人家呢,若不好,豈不是委屈了姑娘。」
黛玉淡淡地道:「這些事本就不由我做主,好也罷,歹也罷,雖沒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還有長輩做主,哪裡有你我贊同和反對的餘地?好人家是福,壞人家是命,外祖母做主未必是好,聖人做主未必是壞,後者總要掂量著朝堂上的分量。」
聽她一席話,雪雁頓時茅塞頓開。
是的,她不是黛玉,她經歷的時代一直都是婚姻自由,即使是那樣,還有許多人家講究門當戶對,而黛玉是正經的古人,雖然對愛情充滿了渴望和浪漫,但是骨子裡還是依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她也能接受通房丫頭的存在。
雪雁側頭看向黛玉,可是,她卻想把世間最好的留給黛玉,不願泯滅她身上的靈氣。
黛玉道:「再說,誰也料不到將來是好是壞,什麼是好人家,什麼是壞人家,許是今天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明兒就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這些誰能預料得到呢?橫豎日子過得好壞全憑著自己的心思,富貴了一家子享福,敗落了一家子吃苦,不過是同甘共苦罷了。」
說完,翻了個身,道:「睡罷,我已倦了,寶玉挨了打,明兒必得陪著老太太去探望,還有的鬧呢!」她現在調理得非常好,很少有失眠的事情發生,每每到了二更就開始困了。
聽說那戲子好容易逃離了忠順王府,置了房子地,想來也有些志氣,住處只有寶玉一人知道,奈何不過王府追問,他已經告訴了來人,也不知那戲子是否被王府找到了。黛玉暗暗嘆了一口氣,心內著實對寶玉再添一分涼意。
雪雁聽了黛玉一番話,十分欣慰,正要合目,忽聽有丫頭影影綽綽地走進來,瞧不見屋內光亮,黛玉問是誰,晴雯笑道:「我是晴雯,二爺打發我送兩塊手帕子過來給姑娘。」
雪雁頓時吃了一驚。
黛玉道:「什麼手帕子?若是好的,自己留著用罷,我們這裡不缺。」
晴雯答道:「不是新的,是兩方家常用舊了的手帕子。」
黛玉原是不解,聽了這話,隨即想得通透,頓時紅了臉,啐道:「拿回去,我不要!」莫說她待寶玉親如兄長,便是有些兒心思,也得留心清白名聲,何況今兒才得了聖意,更該謹言慎行,於是斷然拒絕。
晴雯只好道:「只是兩方舊帕子,並沒有別的。」
黛玉半側身,伸手撩開帳子,喊了外面春纖來掌燈,正色對晴雯道:「就是因為這個我才不要,當我是什麼了?你悄悄兒地拿回去還給二哥哥,不許聲張。」
晴雯道:「我原說姑娘要惱,偏那個小祖宗說姑娘一見就知道。」
雪雁一笑,道:「既是小祖宗,你回去好生哄哄就是了。寶二爺此舉叫人知道了,當我們姑娘是什麼人了?若你不好拿回去,我親自送回去。」
晴雯撂手道:「那你起來同我一起回去,寶玉悄悄支使了襲人去寶姑娘那裡借書,才打發我來的,我這麼一回去,可不好交代呢!」
雪雁只得起身穿衣,同晴雯往怡紅院來。
寶玉見了雪雁,大喜過望,忙讓雪雁坐,又叫晴雯倒茶來,問道:「林妹妹在做什麼?今兒個姨媽和寶姐姐雲妹妹都在,就沒見林妹妹過來。」
雪雁淡淡一笑,道:「姑娘早睡了,我來還二爺打發晴雯送的東西。」
寶玉一怔,隨即急了,問晴雯道:「你沒交給林妹妹?不然林妹妹如何還了給我?」
晴雯正要開口,雪雁先叫屋裡人都出去,只留了晴雯在跟前,道:「今兒鬧了一天,我們姑娘好容易睡了,只為兩方手帕子,還驚擾我們姑娘起來不成?二爺也糊塗了,這樣家常用舊的東西如何能送人?二爺自己留著自己使罷,送過去,當我們姑娘是什麼人了?」
寶玉登時撂下臉來,正欲開口,雪雁又道:「今兒金釧兒才沒了,一家人陰陽兩隔,哭得什麼似的,莫不是二爺也要我們姑娘尋死不成?」
這話已是極重,饒是寶玉亦承受不起,道:「你說什麼?我怎會逼妹妹去死?」
雪雁道:「是呢,起先二爺可曾想過,金釧兒會死?偏她死了。」
寶玉哽咽道:「我才做夢夢見了她呢,她跟我說為我投井之情。」
雪雁看著晴雯臉上變色,緩緩地道:「二爺,我們雖是丫頭,個個出身下賤,連命都是主子的,但是我們這些丫頭們鮮花嫩柳一般,不是死物,也有自己的顏面和想法,承受不起二爺的輕薄取笑,二爺每每口裡說如何憐惜女孩兒,可是偏因為二爺口無遮攔,行為放肆,弄得我們坐立不安,如今金釧兒為什麼死的?不過是因為太太覺得她引誘壞了你,攆了她出去,她自覺沒臉活下去了,莫不是叫我們也做第二個金釧兒?」
寶玉哪裡禁得住這些話,早已如同頭頂打了個焦雷,呆若木雞。
晴雯推了雪雁一把,道:「你明知我們家這個二爺是個呆子,說這些話做什麼?」
雪雁冷笑道:「我倒不想說呢,偏事關我們姑娘,如何能不說?教你一個乖,素日裡別得罪這個,得罪那個,只因長得好就有了罪名兒,被人一告,就落得無地自容,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