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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身後一聲冷笑,道:「妹妹怎麼忘了,旁人都是陪著你和神瑛侍者下世,好了結前世的風流公案,不曾想,淚債未還,妹妹倒在凡間享受起紅塵之福來。」
黛玉聽是女子的聲音,回頭一望,便見一位絕代女子姍姍而入,翩躚裊娜,與眾不同。
黛玉上前行禮道:「不知仙子如何稱呼?這又是何處?判詞又有何用?」
女子答道:「我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可卿之姐,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那亦是妹妹前塵的所在,我令可卿引妹妹過來,妹妹怎麼倒忘了?」
黛玉聽了,冷笑道:「我不過是個俗人,飲盡了孟婆湯,生來便和常人一般無異,如何知道你們這些,你們說話行事,半掩半露,無非是標示自己超凡脫俗,偏還口口聲聲責備我忘記前塵,我倒要問一問,誰在塵世間還記得前生之事?」
警幻仙姑笑道:「妹妹在塵世間輪迴,倒越發伶俐了,你且看看這是什麼。」
說罷,用手一拂,面前出現一案,案上唯有一鏡,鏡中現出形狀,黛玉定睛一瞧,卻是河畔一株仙草,十分孱弱,並不如何出奇,但搖曳之處,千般裊娜,萬種嫵媚,但是黛玉卻仿佛見到了親人一般,不知為何眼中落下淚來。
侍者以甘露灌溉,仙草修成女體,游於離恨天,飢食密青果,渴飲灌愁水,神瑛侍者下凡歷劫,仙草入世還債,轉換凡間,從甄家起始,英蓮之失,甄家之禍,賈雨村之出身,而後自己喪母進京,竟沒有絲毫差錯,仿佛又重新經歷了一回,黛玉看到此處,淚水如溪,流之不盡,但是不久便愕然發現,從自己父病回南,鏡中所示卻非自己經歷。
父親未有安排,自己黯然回京,元春省親,自己住進了大觀園,人人都說自己一草一紙皆是花費府上的,鏡中沒有雪雁的保護,沒有容嬤嬤和張嬤嬤的教導,沒有和自己家世交故舊的來往,也沒有父親安排的一半家產,沒有周家,沒有周鴻,自己所經歷的鏡中都沒有,她只看到了鏡中的自己唯有寶玉一人,縱使心心相印,終抵不過世俗規矩,她看到了鏡中的自己忍受風刀霜劍,在賈母去世之後淚盡夭亡,看到了鏡中的雪雁孤零零地扶靈回鄉。
黛玉看到此處,心頭一痛,幾乎喘不過氣來,她覺得,那仿佛就是自己經歷過的和現今截然不同的人生,鏡中的雪雁唯唯諾諾,只做一些跑腿傳話的小事,並沒有自己身邊的雪雁那樣精明厲害,鏡中所顯到底是真,是幻?
警幻仙姑輕嘆一聲,道:「鏡中才是妹妹應有的人生,只是不知出了何故,竟將妹妹的命運改了,不但有了月老所牽的紅線,如今還誕下了文曲星,連帶正副冊中亦有許多女子有了不同的命運,費了我們好些工夫,也難以令其按著薄命司所知而早日了結此案。」
黛玉見鏡中所演到此戛然而止,賈家最後的命運如何,她沒有看到,寶釵一干人等又如何,她亦不知,唯覺揪心不已,聽了警幻仙姑的話,她心中卻想到了所有的改變都是從雪雁南下時開始的,仿佛雪雁便是其中的變數,只是警幻仙姑既是神仙,何以不知?
即使心中有所疑惑,但是她卻不會說出口,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發現都是雪雁作怪,她最明白所謂的神仙無情之至,他們高高在上,斬斷了凡塵,不如凡人有七情六慾,若是知道雪雁弄鬼,,還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瞅了警幻仙姑一眼,黛玉淡淡一笑,道:「你們帶我來此有何貴幹?難道非要讓我如鏡中所示,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無依無靠,淚盡夭亡,方是理所當然?」她捨不得周鴻,捨不得剛落草的孩兒,捨不得和雪雁的姐妹之情,她不想做什麼神仙,也不想憶起紅塵,她只想和周鴻帶著孩子安安穩穩地生活,即使不做神仙也願意。
警幻仙姑嘆道:「即便想改,如今也晚了。」
黛玉聞言,心中登時一寬。
警幻仙姑見狀,十分氣悶,問道:「不知妹妹身邊可有什麼不入三界五行的高人?改了妹妹的命運?若我們知道,該當有所請教才是。」
黛玉一笑作答:「我只聽過我命由我不由天,想來是這句話改了我的命?我沒有像鏡中一樣自怨自艾,皆是父母教導所致,哪有什麼不入三界五行的高人?追根究底,都是我父親在生前有所安排,我父親歷經世事,並未如像鏡中所顯對於後事毫無安排。」
警幻仙姑聽了,正欲開口,只見秦可卿進來,道:「姐姐問仙子這些作甚?仙子積德行善,功德極大,此後命運不該由你我左右,點醒仙子知道今生來之不易也便罷了。」
那一年賑災濟貧之後,黛玉年年都會從田莊商鋪進項中撥出一筆銀子來做這些善事,救下來的人命沒有上萬,也有八千,這些凡間之子得其援手而存活於世,都是黛玉的功德,並不能因為要以淚還債而令其人生回到鏡中所顯,只為了報神瑛侍者甘露之惠。
警幻仙姑若有所思。
秦可卿又道:「姐姐快送仙子回去罷,仔細旁人知道了什麼,又生事。」
警幻仙姑點頭道:「也罷,橫豎世間之事亦真亦幻,絳珠妹妹且去罷,既到了這樣的地步,也沒有我們置喙的餘地了。」說罷,將黛玉一推。
黛玉哎呦一聲,登時從夢中驚醒,於夢中之事忘了大半,不記得金陵十二釵,只記得鏡中所顯的人生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