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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忽然道:「昨兒個上元節,周貴人賞了一個玻璃繡球燈給我,你記著,回去收拾出來,等到薛蝌回西海沿子時,捎給麒哥兒頑。」
小太監聽了,忙滿口答應,謹記在心。
於連生又逛了一回,小太監提醒道:「聽著梆子聲,已經三更了,大總管回去罷。」
於連生攏了攏斗篷的前襟,點了點頭。
一個小太監忙先奔回街口,片刻後回來,身後跟著一頂轎子。
於連生坐在轎子裡回去,行到中途,忽聽一陣打罵之聲,忙問發生何事了。
小太監過去,不消片刻便回來了,隔著帘子道:「是一個打更的衝撞了賈雨村賈大人的轎子,隨從的差役僕從正在打那個更夫呢。」
於連生想起賈雨村的所作所為,他生平最恨這等忘恩負義的人,便掀開帘子下轎,大步走了過去,人未到,聲先至,道:「喲,誰這麼不長眼睛,得罪了賈雨村賈大人?叫咱家瞧瞧,明兒個咱家也避開些,免得被衝撞著。」
聽到於連生尖細的嗓音,被毆打吐血的更夫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他怔怔出神。
於連生微感詫異,挑起花燈走近,不及看那更夫,便見賈雨村慌慌張張地從轎子裡出來,對於連生拱手作揖,道:「老內相怎麼在這裡?」一面說話,一面讓人將自己的轎子挪過去,給於連生的轎子讓路。
於連生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聖人賞了咱家兩日假,咱家出來看看花燈會。」
賈雨村心裡羨慕非常,恭維道:「到底是老內相,別人便沒有這樣的體面。」
他的奉承於連生並不覺得受用,道:「別說這樣的話,咱家不過是個太監,當不起賈大人這麼說。這個打更的怎麼得罪賈大人了?咱家可是聽著他打的梆子聲回家的,賈大人看在他跟咱家明示時候的份兒上,饒他一回罷。」
賈雨村連稱不敢,喝命下人放過更夫。
等圍著更夫毆打的差役僕從散開,於連生方就著花燈的微光打量更夫,只見他裹著一件破舊骯髒的氈斗篷,披頭散髮,形容憔悴,又被打得鼻青臉腫,瞧不出面目,於連生看罷,頓時心生憐憫,當初他未進宮時,何嘗不是這樣任人欺凌,便吩咐小太監道:「帶他家去,拿藥給他敷上,也請大夫瞧瞧,別傷了筋骨。」
小太監答應一聲,走過來對那更夫道:「咱們大總管憫恤你,是你的福分,跟我走罷。」
更夫看了賈雨村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賈雨村含笑給於連生讓路,等到於連生坐的轎子走遠了,方暗暗啐了一口。
於連生回到家裡,頭一件事便是讓人請大夫給那個更夫治傷,又叫人拿了上等的棒瘡藥,道:「叫人燒了熱水來,讓他洗洗澡,再拿我不穿的衣裳出來給他更換。」
小太監正要答應,卻聽那更夫嘶啞著嗓子道:「不勞於公公費心了。」
於連生聞聽此言,不禁奇道:「你認得我?」
他現在已經是大明宮掌宮內相,幾乎無人叫他舊日的稱呼了。
那更夫微微點頭,道:「於公公不就是雪雁認的哥哥?那幾年於公公去我們家找雪雁時,我亦曾見過於公公,只是一別多年,我到了這樣的地步,因此於公公沒有認出來。」
於連生聽了,忙吩咐人舉燈湊到更夫跟前,細細打量,驀地道:「你是榮國府的寶二爺?」
那更夫緩緩地點了點頭,羞愧道:「讓於公公見笑了。」
於連生聽了,暗暗稱奇,忙叫人備了熱水和茶果送來,問道:「寶二爺是八月里出獄的罷?怎麼做了更夫了?倘或我沒有記錯的話,周家將府上人等已經妥善安置了,府上大太太等人南下回鄉,寶二奶奶卻留在京城裡等著寶二爺出來,雖無錦衣玉食,但有周家照應,也不至於讓寶二爺衣食無著,寶二爺如何在深夜打更?」
於連生不敢相信寶玉這樣的公子哥兒竟願意做打更的活計,行走於夜間。
聽了於連生這番話,寶玉幽幽一嘆,慘然道:「一言難盡。於公公今日的救命之恩,我謹記在心,只是夜深了,我還要打更,該告辭了。」
於連生見他執意如此,宛然不是昔日的富貴公子,形容枯瘦,面目憔悴,明顯吃了不少苦頭,唯有嘆息,也沒強留,只將棒瘡藥遞給了他,然後送他出去。
寶玉將棒瘡藥塞在懷裡,依舊穿街過巷地打更。
第一百零一章 雲散於湘江遇故人
今兒是正月十六,天上月圓,人間團圓,只是自己的家人卻都天各一方,死了倒乾淨,沒死的唯有活受罪罷了。寶玉長嘆一聲,攏了攏破舊的氈斗篷,覺得手腳冰涼,沒有一點暖意,唯有寒氣刺骨,他回頭看著於連生所居的宅子,默默地敲響了梆子。
八月里蒙長乾帝隆恩,他被釋放出來,想來也是因為他們家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發賣的發賣,所以沒有將他拉到街頭髮賣。他出來時,避開了來接他回家的寶釵麝月二人,也避開了陪著寶釵麝月一同過來的襲人,而是跟醉金剛倪二離開。
他不知如何面對寶釵麝月,以及早早被放出去的襲人。
醉金剛倪二是賈芸的好友,曾於賈芸有借錢之恩,和獄神廟一干獄卒頗有來往,賈芸每每前來探望時,都是倪二幫著打點的,一年下來,寶玉也和他有了幾分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