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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忙道:「你先坐下,咱們慢慢說,別急。」
甄家娘子哽咽道:「我找了女兒十幾年,好容易有了消息,哪裡等得。夫人,好夫人,快告訴我,在哪裡見到了我女兒,她好不好?」
想起自己在賈家見到香菱的為人處事,黛玉輕輕一嘆,道:「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若說好便是如今豐衣足食,若說不好,便是身不由己罷了。甄家娘子,你且說說,你從哪裡得了消息說令嬡在京城中?等我聽完了,再叫丫頭細細將令嬡之事告訴你。」
雪雁在旁邊點頭贊同,黛玉從山海關回來之後,香菱亦曾過來請教作詩,黛玉愛她為人,每常閒了都教她,倒比寶釵待她還盡心些。若是甄家娘子和香菱團聚,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或能免了香菱被夏金桂虐待致死的命運。
甄家娘子強忍著悲傷,道:「如今我老父已逝,兄長待我甚是吝嗇,我就帶著私藏的幾兩銀子搬回了姑蘇,做些針線賣,勉強也能度日。忽一日聽說甄家抄家,又說什麼賈雨村降職了,有人來金陵查探,問起了那個案子,我聽他們說閒話說那個女孩子眉心長著一點胭脂痣,生得十分標緻,我再問問年紀,就知道那是我女兒。我趕緊問他們,他們告訴我說當年薛家打死人命,不當一回事,帶著那個丫頭一同進京了,並沒有回來,我就想著進京去找她。」
說到這裡,不禁淚如雨下,道:「如今我都過了六十歲了,也不知能活幾年,只是記掛著女兒不肯死罷了。人人都說夫人為人好,勸我來求夫人,就是想求夫人回京時捎我一程。再沒想到,在夫人這裡竟有我女兒的下落。我日也想,夜也想,就只想著我這個女兒了。」
甄家娘子暗暗慶幸自己聽從別人相勸,過來找黛玉幫忙。
黛玉拿著手帕拭淚,道:「原來還有這許多故事,真真是命運無常。雪雁,你跟甄家娘子說說香菱的事情,也好生想個法子,別是見不到女兒反得罪了人。」
雪雁忙請甄家娘子下去歇息,既然黛玉答應帶甄家娘子進京,須得在這裡住兩晚,便在自己房中另設一榻,與她居住,又叫小丫頭上了茶,方將香菱之事告訴她。
甄家娘子聽得淚流滿面,道:「我的女兒怎麼就這麼命苦?」
雪雁遞了帕子過來,安慰道:「既知了令嬡的下落,該是歡喜才是,如何反哭了呢?」
甄家娘子一把拉著她道:「好姑娘,那個什麼薛家這樣有權有勢,打死人都不當一回事兒,如何肯放我的英蓮出來?我們家是讀書人家,縱然敗落了,也不能給人做妾。可我無依無靠,又是一介老婦,怕也不能救我的英蓮出來。」
雪雁忙道:「娘子且先歇歇,咱們途中好生計較,許進了京竟有法子解決此事呢!」
甄家娘子聽了雪雁的話,果然覺得身上疲累之極,她從家裡趕過來,一路不敢停,就怕停下了自己生了膽怯之心不敢來求黛玉,故一鼓作氣趕來,此時得知女兒下落,心神一松,便昏昏欲睡。
雪雁叫人送了熱水與她洗漱,安置她歇下,方到黛玉房中來。
黛玉正在窗下落淚,道:「賈大人降了,我也聽說了,只沒想到還有這許多事。」
雪雁想了想,說道:「賈大人做了不少惡事,何止香菱的案子,我還聽說大老爺為了幾把扇子,賈雨村就將那人打了個臭死,抄沒了扇子作官價賣給了大老爺,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天理難容之事,當今聖明,焉能不治他。」
黛玉聽了,忙問什麼扇子,雪雁如實說了。
聽完,黛玉愈發覺得悲涼之至,不覺流淚道:「怪道都說官官相護呢!上行下效,雖非大舅舅動手,卻是他先強搶人家的扇子,也不知道那石呆子如何了。」
雪雁並沒有去打探過,道:「我也不知,不如進京後再打探一二。」
黛玉嘆道:「大舅舅是我的親舅舅,賈大人曾是我的西席先生,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人。可憐香菱,但凡當初賈大人略有一點惻隱之心,她們母女也能團聚了,不必分別這麼多年。」
雪雁道:「好歹這回碰到了咱們,想來能母女相聚。」
黛玉拭了淚,卻道:「母女相聚又如何?香菱畢竟是薛大爺明堂正道擺酒唱戲納了做妾的,薛家素來只有買人的,幾時賣過人?香菱言談舉止模樣兒都是一等一,薛大爺哪裡肯放她出去,見了面,只是徒生傷悲罷了。」
雪雁笑道:「那也未必。」
黛玉聽她言下之意似有辦法,忙問為何。
雪雁道:「正經人家唯恐成親前先有了庶子,誰家先納妾後娶妻?雖有兩個通房丫頭,也沒有名分沒有孩子,哪裡像香菱竟是擺酒唱戲明堂正道地做妾,將來薛大爺娶妻,難道薛家大奶奶能忍得住這口氣?若是想個法子在薛大爺娶親之前,勸得她打發香菱出去倒好。」
黛玉想了想,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竟大有可為。寶姐姐是讀書明理的人,你我從中將厲害勸解一二,不怕他們不將香菱放出去。」
雪雁笑道:「也只好進京之後再說,現在說為時過早。」
黛玉道:「你回去安慰甄家娘子就這麼說,好歹先給她留個念想兒,暫且放下心來,橫豎既知道了,又是賈大人做的孽,你我豈能置身事外。」
雪雁嘆了一口氣,深知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