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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促的叩門聲被屋裡的鼎沸嬉笑打斷了兩次,不知是誰模糊喊了句“進來”,得了允許,她擰開把手推門而入。
兩人間的病房並不算寬敞,此刻被滿屋子的老少婦孺占據了各個角落。
上一秒喧嚷忽然被消音靜止,在眾人的面面相覷里,顧希安抬眸望去,那一張張陌生的臉,搜索著記憶里殘存的影像,竟一個都想不起來誰是誰。
沉默中,離門口最近的中年男子率先出聲:“你找誰。”
“我找我奶奶,朱素梅。”
“哦,隔壁床的。”另一個回答的人指了指緊閉的布簾。
謎團破開,病房內又恢復了先前熱鬧,他們的熱鬧。
隔斷外界的帘子遮得嚴實,隔著薄薄一層布,她站在簾外心底湧起膽怯。
手指拽著布片不克制地顫抖著,頓了頓,她調整情緒,收斂歉疚。
拉開布簾,也踏進了年少幼時。
病床上,銀髮蒼顏的老人闔眼躺著,睡顏安然,眉心刻下幾道長年累月攢下的褶。
摘掉口罩,卸了背包放在一旁的地櫃旁邊,她小心翼翼走上前,輕捧起裸露在被單外的手,皺巴巴的像枯樹皮的手背上,用膠布纏著留置針。
就這麼站了許久,用掌心的餘溫暖著那隻愈發冰涼的手,愣愣出神,不敢貿然叫醒,又怕她真的沉沉睡去再不肯醒。
“阿囡,你回來了。”床頭傳來一陣呼喚。
聲音很輕,近乎於虛弱的氣音,寥寥幾字卻像一隻鋒利的箭,衝破滿屋的嘈雜紛擾猛地擊中里女孩心扉最柔軟的那一處。
壓著喉嚨里的顫音,顧希安笑得很甜:“奶奶,您頭髮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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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小時前,A市
“女士們,先生們:
飛機已經到達目的地,本地時間上午11點25分,地面溫度十二攝氏度,飛機正在滑行,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請先不要站起或打開行李架……感謝您選擇A航空公司班機!下次路途再會。”
空乘員的完美嗓音迴蕩在耳邊,沉寂了十幾個小時的機艙被輕易喚醒,然後是一連串準備下機前窸窸窣窣的小動作。
將耳塞和眼罩塞進羽絨服的口袋裡,換了卡的手機重啟界面,靜等了一分鐘,回國的第一條信息是當地旅遊局的歡迎簡訊。
“終於到了。”
隔壁座位的攝影組同事出聲感慨道,對於身材略微發福的人來說,卡在窄小的經濟座十幾個小時確實煎熬。
顧希安望著窗外的景,刺亮的天空,打在地面的陽光剪影,將人襯得極其渺小的停機坪。
是啊,終於……
提前叫好的車子已經等在機場出口,顧希安拖著一箱子設備資料,亦步亦趨跟在另兩位同事身後。
“老編說放我們修完春假再復工,不知道真的假的。”
“你就聽著吧,光是資料整理都夠忙好幾天的了。”
“啊,別說了,我現在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小顧,你火車票定了嗎。”話鋒一轉,男同事轉頭望向身後默聲的人。
“還沒有。”顧希安答道,“把資料交接好我再走。”
她是出了名的敬業,同事點了點頭,接不下話茬索性不說了。
顧希安畢業於京南大學新聞系,現就職於新聯社,是國內外頗具影響力的媒體之一,緊跟各國時事,每兩年會與另幾家官方媒體聯合輸送一線人員前往戰區進行實況報導。
四年前的一次招募,顧希安自告奮勇報名參加,經過重重考核後,憑藉輔修阿拉伯語的專業優勢最終得以入選。
說是入選,其實競爭壓力並不大,在部分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躑躅里,她一反常態地積極。
外派周期一至兩年不等,在周期結束後又罕見地申請了續留,若不是意外得知奶奶摔倒入院的消息,她大概仍沒有回國的打算。
想起記憶里那個顫顫巍巍的老人,心口倏然一窒,比悔恨更直接的是後怕。
怕失去,也怕來不及。
新聯社到了。
花了一下午外加整個晚上,將所有的資料影像一一備份,良好的工作習慣給她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原本需要耗費幾天幾夜的工作量在一個通宵後得以高效解決。
七小時前。
顧希安坐上了由A市開往烏城的高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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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摩挲著老人的發,將靜電激起的幾根銀絲塞在耳後,露出得體清爽的臉。
“剪短了好,方便。”
老太太淺淺笑著,像是在說一件小事。
知道奶奶口中的“方便”意欲為何,對失去自理能力的帕金森患者而言,頭髮長短足夠影響護理的難易度。
只是……留了大半輩子的長髮,從二十幾歲就綁起的麻花辮,現如今被一刀剪平,從前的茂密變成稀疏幾縷,不是沒有遺憾,只剩下“不得不這麼做”的無奈。
“好看,年輕了至少十歲呢。”
顧希安也跟著笑,說出口的安撫比蜜還甜。
她是不會撒謊的人,言行舉止里都卯著一股認真勁兒,自然逼真。
老太太點頭附和,不知是真信了,還是因為見了她打從心底里高興,兩頰泛起了紅潤的血色,看著精神氣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