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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天兒,本就炎熱,幾人又一路攀爬而上,均都臉色紅潤,額角冒出了細汗。只賈璉和白先生兩個,面不變色心不跳,半點汗珠子都不見,氣息依舊綿長。
「快坐下歇歇腳,這一路爬上來估計是累壞了吧。」賈史氏招呼丫鬟們上茶,又讓三春和李紈等人去屋裡,「這副樣子去佛前,倒是有些失禮了,你們且去打整一二。」
髮髻鬆散,釵環搖動,幾人也覺得有些羞窘,忙點頭應了,自去屋內洗臉上妝不提。
賈史氏等到人都回來後,才揚聲道:「我和老親家去聽方丈念經,有老大家的和敏兒跟著就行,你們年輕姑娘媳婦子,怕是不耐煩聽這個,自去玩吧。只不許去危險的地方,也不能甩開嬤嬤和丫鬟單獨行動,若是叫我知道了,下次出門便留了她在府里看家。」
隨即,她又看向李紈和王熙鳳:「你們兩個做嫂子,仔細看著點他們,不要鬧得太過了。」
兩妯娌忙起身應了,王熙鳳又道:「老祖宗,後頭有乾淨的禪房,我昨兒就命人來收拾下了。您若是累了,也可以去小憩片刻歇歇腳。」
等到一切都交代妥當,白夫人、李紈、王熙鳳、劉氏四人,帶著三春、黛玉和青兒一起,自去賞花看景。另一邊白先生和林如海則是相約去解說佛理,賈璉不耐煩聽那個,自帶了寶玉等幾個小子,釣魚爬樹,耍去了。
而另一邊,黛玉等人正在聽白夫人講古,講的是她和白先生的往事。
白家是前朝世家,後來漸漸敗落了,到了白先生這一輩,只獨留了他一人,外加兩個忠心的老僕照管著他長大。後來老僕也去了,白先生心中又不愛官場傾軋,故此只考了舉人的身份,便不再科舉上下功夫,轉而四處遊歷,倒是成就了一樁美滿姻緣。
白夫人從前也是江湖俠女,因著救了遊歷的白先生一命,被白先生一見鍾情,非要「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烈女怕纏郎,遑論白先生年輕時候長得風流俊朗,頗有幾分潘安之感,更兼之文采出眾,也是個令人一見傾心的郎君。
眾人聽了一出「美人救英雄」,紛紛捂嘴驚呼,眼中越發多了幾絲好奇的神色。
惜春年歲最小,膽子卻最大,且最得白夫人歡心,忍了忍還是問道:「師母,您從前是江湖女俠,是不是會很多功夫?」
白夫人笑著點了點頭,神色間有些懷念:「我們家從前朝開始,便是走鏢為生,拳腳棍棒功夫都是從小學起的。到了我這一輩,爹娘只得我一個女兒,便都教給了我,可惜如今我這樣子,也拿不起那些武器了。」
「那師母,您為何又會,會生了病?」
看著幾人眼巴巴的樣子,白夫人釋然一笑,解釋道:「我不是生病,是受傷了。那還是七年前了,我和你們先生乘船出海,在一處海島上不幸遇到了海盜。你們先生那人,雖然會些花拳繡腿,哪裡抵得過人家的真刀實箭?且雙拳難敵四腿,對方人多勢眾,我們船上實在抵擋不住。」
「我就是在那次,被一箭穿胸留下了病根兒,這麼些年了,也沒有根治,只能多加保養著。也因著我這病,把你們先生的家產都花光了,他這才求到了林大人門前,到了府上教書為生。」
幾人聽了靜默半晌,林黛玉低低道:「先生和師母伉儷情深,不論是先前的肆意瀟灑,還是如今的相濡以沫,都令人心生敬意。」
其餘幾人都點頭贊同,白夫人卻不欲多說,指著廟裡的一池蓮花道:「這裡花開的倒是好,咱們去看看?」
那滿池菡萏確實開的嬌艷,許是因為山上的地氣足,比賈家府里花房精心培育的還要好上三分。幾人駐足觀望了片刻,便覺得日頭有些太曬了。
領路的小沙彌見了,忙道:「幾位女施主,前方有個涼亭,那處觀景也是極佳的,幾位不防移步過去?那裡還有個茶爐,我們寺里剛炮製出的荷花茶,雖然不出名,卻也乾淨清爽的。」
聽了這話,王熙鳳便笑道:「這樣好的地方,當然要去看一看才好。那荷花茶也拿一點子過來,待會兒我們嘗一嘗,若是果真好,少不得在親戚中幫你們說道說道。」
這話的意思,就是會為禪定寺做宣傳了,小沙彌知曉王熙鳳的身份,聞言自然大喜過望,忙恭敬的領了人去亭子歇腳賞花。
自己又腳步輕快的取了茶來,還有配套的茶具,一應都是竹木雕刻的,不覺奢華只余簡樸,與這寺廟的氛圍倒是相得益彰。
另一邊林如海和白先生信步而走,尋到一個四處開闊的山石,兩人盤腿坐下。身後跟著的小廝見此,忙上前布了茶爐茶具,這才遠遠退開。
「林兄,咱們自嶺南一別,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吧。」
林如海捋了捋鬍鬚,感慨道:「可不正是如此,那時我剛滿十六歲,中了舉人後,被家師說閱歷不足,讓我出門遊歷。那會兒白兄還是個瀟灑的翩翩公子,如今咱們倆可都兩鬢斑白嘍。」
說罷二人相視一笑,二十多年的陌生疏離,盡數消散而去。
兩人說了些前塵往事的閒話,林如海突然問道:「白兄當年何等閒雲野鶴之人,如今被迫進了賈家做先生,心中可會有不忿之意?」
白先生搖了搖頭,隨即道:「甘之如飴,豈會心中不忿。林兄親家一家人都極好,尊師重道且不必說,底下幾個孩子也都是可塑之才。我臨到如今,能得這幾個良才美玉,並加以雕琢教導,實乃大幸。」